吴元来到东城分局，门卫室的老警察告诉他说：“席警官在办公室等你。”
席望一见吴元便说道：“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你可千万别灰心丧气。”说着她拿出一份公安局工商局在去年春季某日发布的“联合通告”，上面说明近期有几伙深圳商人在我市贩卖电子玩具，其中有几种十分恐怖的鬼怪类玩具属被禁商品，据举报已产生儿童不敢上学妇女天黑不敢出门的恶劣后果。宣布立即对此类商品收缴罚没。
吴元看罢点头说道：“这说明确有过疑似的鬼头面具一类的东西，不过已很难找到了。”
席望咯儿咯地笑着说：“我看，咱们还应该变更一下勘查方式，比如问他家是否经营过，什么时间经营过这类东西，当然，最好弄清楚被谁买去了。也许是个好办法。”吴元听出这女孩那平和的话语中已包含了某种嘲讽的意味，但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席望看着吴元撇了撇嘴，晃了晃脑袋，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说：“上尉同志，时间尚早，说点别的吧。你呢可别嫌我罗嗦，昨天我问你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就是你的父母还在不在本市？”
这是吴元预料中的问题。他领略到了面前这位小姑娘率直的秉性，触碰过她咄咄逼人的语气锋芒，也感觉出她那热情善良的心迹。于是对她说道：
“我的爸爸去世了。那时我还小，是舅舅告诉的。那以后我妈妈跟舅舅家失去联系了，”吴元停顿一下，“我现在需要牵挂的只有妈妈了。说句男儿不争气的话，为了找到妈妈我才离开了部队。可是啊，茫茫人海怎样才能找到……唉，让你见笑了。”
“别，别这么说，”席望忽闪着两只大眼睛，那眼睛一下子显得很亮很亮，“吴元同志，你让我很感动，真的。别着急，我想，我可以帮你。对了，户籍大队有我的朋友。能问问你家父的姓名吗？”
“这个，我那舅舅没告诉我啊。”
“你妈妈呢？”
“妈妈的名字叫吴小元，”吴元说，“我同妈妈是一个姓。”
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位警官走进来，口中叫道：“吴元同志，”
只见来人个头比吴元矮一点，年龄比吴元小一些，脸色比吴元白净。他对吴元说：“吴同志，咱们去执行个任务……”
“吴警官，”席望介绍说，“这是咱们的刑警队长郑毅。”
郑毅说：“是这样的，昨晚发生一起交通肇事的案，开车的撞人后逃跑被群众抓获。交警队初步审理后发现一些疑点，交由咱们做后续审理。请吴同志随我去押解嫌犯……”
“哎哎哎，”席望听着听着喊了起来，“姓郑的，敢情是上我这挖墙角来了？我们的任务还没完呢！我说不行。吴上尉咱们走，不管他的事。”
“席望，请你理解一下，警队其他人下包片了，我自己怎么去啊。”
“要是我啊，”席望说，“一车老犯也能给他押回来。我看队长先生还是到别的科室找人去吧。”
两人僵了起来。
吴元发现这位郑毅队长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而席望对他又针锋相对，于是说道：“二位听我说一下，方才郑队说的是实在话，正常情况下不能一个人押解，我还是跟郑队去吧。席警官你先去查着，我回来后再与你汇合。好吧？”
听完吴元的话，席望嘴一噘，狠狠地瞪了郑毅一眼。郑毅后来曾告诉吴元说席望跟他是警校的同学，他学的刑侦而席望学的是警务文秘。
那个幽灵出现在西区一隅，是在昨夜三更时分。那一带是本城有名的出租区，居住着的多是来城里打工的流动人口。幽灵蹑手蹑脚地出了院门绕过院墙消失在屋后那一大片白杨林中。没有风，城市已进入梦乡，周围一片安静，偶尔几片叶子莫名其妙地颤动一下，发出了轻微的唰——沙沙的叹息。树林中响起了一声咳嗽，接着传出一阵不成歌的歌声，沙哑的嗓音，油腔滑调的“歌声”在林中响起：
“……你不要哭你不要嚎望死里唱吧往死里摇老天爷啊你是什么鸟为什么我没那毛望死里唱吧往死里摇为什么你没那毛从三江口到太阳岛我就是那一撮没毛哈——哈哈——”
在本城东郊的死去活来歌舞厅流行着一首《一撮没毛战歌》。只要那位一撮没毛小姐穿着极致型泳装在舞台上一唱，全场立马轰动，三公里外都能听到那里的洋腔怪调鬼哭狼嚎，气象台多次测出在那个经纬交叉地点发生过三点零级地震。现在黑咕隆咚的杨树林里传出来的就是那首歌。
“啊，谁？！”
幽灵在唱，唱得很陶醉，猛然惊叫着问了一声。
在他身后已经站着另一条黑影，显得比他高大。
“该死的蝈蝈，**的吓我一跳！”
“你在干什么？”来人问道。
幽灵并不搭话，朝前走了几步，哈下腰双臂猛地摇动起来，突突突的声音响起，一团闪着火星的黑烟冲过头顶飘上了天空。
被叫做蝈蝈的人冲上去抓住了对方的手臂低声吼道：“你找**的死！……这是偷来的车你不知道？四爷叫事后就处理掉，我把它扔江边了你咋又开回来了？”
对方把他的手甩开，哼了一声说道：“少跟我装大瓣蒜！听着，我是你的头儿。该干嘛你干嘛去，滚开！”
“我知道了，你刚才嚎的那烂歌，**的又想那个一撮没毛小**了吧？她是四爷的人，不怕扒了你的猪皮？”
“少跟我提四爷五爷的，那些王八蛋八成拿钱早溜到国外了，这功夫说不定正搂着洋娘们睡觉呢。”接着听得咣当一声，一辆三轮车冲出树林，踏踏踏地响着上了街道。
“臊猪，操你八辈祖宗！你要找死啊——”后面的那个骂道。
交通肇事的嫌犯很快被带回来，郑毅要求吴元参加审讯。
只见这位嫌犯长得矮胖，坐在凳子上圆滚滚的肚子在衣襟下凸起着；一脸横肉堆积在一起并遍布着暗红青紫色的疙瘩，真像颗硕大的烂杨梅；一双突起的金鱼眼，一副厚厚的眼皮，眼珠子不安分地转动着闪烁出一束束狡诈的目光。
“叫什么名？”审讯开始。
“我说过了，”嫌犯说，“在交警队说过了。”
“让你重说！”郑毅吼道。
“朱十冒。”
“原住址，现在住址，工作单位说清楚。”
“煤不黑市黑鱼泡乡白鲢子屯一直住着，没工作。”
“你所说的都真实吗？”郑毅厉声喝问，被审人的眼睛眨了眨，回答道：“真，真实，真实。”
“昨天夜里你开着偷来的车撞人后逃跑，把过程交待一下。”
“政府啊，我可没偷车啊。那辆破车是朋友的，借来的。”被审人摇着头辩解着。吴元这时注意到他的一个不经意动作：郑毅问话时他的手总要沿着胳膊滑上去拉一下短袖T恤的袖口，不是左手就是右手或两手同时。
嫌犯不承认偷车，接下来郑队该将如何审问呢？吴元对郑毅附耳说了一句话。郑毅接着问：
“你那位朋友叫什么，住哪里？”
“名，忘，忘了。住哪不知道。”嫌犯晃着脑袋得意洋洋地说。
“把手放下来，把衣服脱掉！”
“我，这，好，”嫌犯脸上倏地掠过一丝惊慌的神色，庸肿的身躯似乎颤抖了一下，慢吞吞地脱下那件T恤。在他的肩头露出来两副奇丑的纹印：左肩一只黑红相间张牙舞爪的毒蝎，右肩一只黑黄相映的鹰隼的眼睛。郑毅盯着这两件纹物看了半天。
“带下去！”郑毅喝道。负责监押的警察把嫌犯带走了。
“等等，”吴元摆手对押解民警说，“让他把鞋留下。”
“吴同志，”郑毅对吴元说，“据案例记载，在一些两放人员那发现过有这样的纹身，这个嫌犯背景看来很复杂。不过，不难查清他的真实身份。”
“监狱网吗，郑队？”
“从望乡台监狱查起，你跟我来。”
吴元拎着嫌犯那双臭得能把人薰个跟斗的皮鞋跟着郑毅来到刑警队办公室。
电脑启动了，两人分头查找。两放人员通缉人员在押人员上万张照片在他们眼前飞过，终于郑毅将电脑网页定格了。
郑毅整理好一份打印资料，站起来，目光盯住了嫌犯的那双鞋，“吴同志啊，能说说吗，这鞋上是不是有什么门道啊？”
吴元点了点头，在桌子上铺好一张纸把鞋放好。这是一双八成新的男式皮鞋，深棕色，款式上看是标准的名牌“英国老人头”，可是现在这双进口货已被花花搭搭的烂泥污染了。吴元强忍着那薰人的臭气，脸几乎贴到鞋上反复观察着，最后用小刀在一只鞋后跟处刮下一些泥土。
“郑队，再看看这个，”吴元又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塑料袋，郑毅记得在交警队时吴元也曾在那辆肇事三轮车的轮胎上提取过一些泥土。郑毅明白了吴元的心意，便搬来了放大镜和显微镜。
“还有一块，郑队长。在席望同志放照像机的挎包里。”
“我去取。”郑毅拉开门出去了。
吴元开始整理，现在两小撮来自不同地点的泥土如同珍贵的标本被分别摆放到两张洁白的纸上。吴元手拿放大镜反复地察看比对着。
走廊里传过清晰的脚步声，是两个人的。门一开，席望冲着吴元就喊：
“我说吴上尉，你可真能恶心人哪！”说着把挎包使劲地往吴元面前一放，“我还以为你藏了个什么宝贝呢，原来是一块臭泥巴。哼！”
“小席同志，对不起了，对不起了。”吴元陪着笑脸，“当时没来得及跟你解释。”说着吴元打开那挎包从中拿出一只残破不堪的香烟盒，里边的锡纸却崭新，中间包着的就是一块硬邦邦的泥土。吴元也将它放在一张纸上，拿镊子敲了敲说道：“这块是在废品站东部一百二十米的胡同口处撒落的，与当地环境中的泥土质地不同，是轮胎上被碾压过带有车胎印记的一块，经历过那场大风雨却仍然坚硬完整。”
郑毅也伏在显微镜上，过了一会他把头抬起。“这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泥土。”他点头说道。
“啊，我明白了，就是说，正是这个嫌疑犯在那个晚上开着车到废品去装神弄鬼的。”席望说着，脸上显示出了一种兴奋的神情。
“先别着急，各位。”吴元说，“等待审讯结果吧。”
嫌犯再次被带到审讯室。
“朱十冒，”郑毅叫道，吴元发现当听到这个名字时嫌犯的表情十分坦然，郑毅这时从一个卷宗袋里抽出张卡片，看了嫌犯一眼，厉声读道：“朱久介！……”
嫌犯的手猛地哆嗦一下，原来叽哩咕噜转动的小眼珠霎时间停止了转动。
郑毅接着读道：“朱久介，男，三十八岁，原居住赫哲县水泡子乡鱼皮村。因入室强抢**罪被判八年零六个月。一九八五年五月五日乘施工之机潜逃……”
“政府，”朱久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苍白，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我有罪。”
“起来！”
“是！”嫌犯爬起来说，“我该死啊我欺骗政府啊，我就是朱久介啊，我交待我全撂……”
“先从偷车说。”
“是，那车不是我偷的。”
“谁偷的？”
“这，这个，”朱久介小眼珠又转悠起来，“这……”
“说！”
“我说，我是说这个蝈蝈知道。”
“说名字。”
“是，他姓郭，叫郭建国。”
“前天夜里你们到过废品站……”
“我交待，政府饶命，这个，我真的没去那废品站……蝈蝈都知道啊。”
“你们开着偷来的车，到过哪里？说实话！”
“是，是是，我跟他去了……这都是该死的蝈蝈干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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