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 故作镇定
因怕马车走快了，车内颠簸得太厉害，龙傲天特意放缓了速度。 本来几个时辰就能走到的，他们却用了整整一天。
待回到绿柳山庄，已是万家灯火时。
下了马，仰望着朱门高墙，朝歌怔怔出神，似乎那飞檐峭脊，玉柱璃瓦，处处都藏着妙不可言的玄机，令人心生敬畏，竟不敢再上前一步。
一只大手陡然将她抱起来，昂然迈进大门。
龙傲天温和地问：“怎么啦？朝歌。”
她搂住他的脖子，瓮声瓮气地说：“我好像以前来过这里。”
龙傲天眼中掠过一丝惊异：“真的？”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只是好像。”
他不觉粲然而笑，使劲抚了抚她的脑袋：“真是不可思议。知道吗，你就出生在这里。”
“真的？”她眼睛一亮。
“不信你问你娘啊。”
朝歌转头看了母亲一眼，见她面带微笑，她便知道那一定是真的了。
“那为什么我们后来又离开了？”她好奇地四下张望，只觉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这里这么好。”
龙傲天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好在她也没追问。
他抱着她已然穿过天井，来到了正堂。
老管家一早收到消息，正率领全体奴仆在大堂外恭迎。见到龙傲天进来，众人齐齐躬身行礼道：“奴才参见汉王殿下！”
乍见到如此大的阵仗，朝歌一下子联想到了太子，禁不住转身抱住了龙傲天的脖子，紧张地道：“天哥哥，我害怕！”
“乖，别怕。他们都是王府里的人，都是好人。你今后有什么事要人帮忙，若是天哥哥不在，你都可以找他们。明白吗？”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龙傲天温婉一笑，这才对众人道：“还不见过太子妃娘娘和公主殿下。”
众人遂又向沈雁容母女行礼问安。
龙傲天很是随和地对老管家道：“晚膳备好了吗？大家赶了一天的路，都累了。”
老管家道：“早就备好了，只是不知殿下何时才能回来，所以现在还需要再热一热。殿下若是饿了，不如先吃些点心吧。”
“也好。”
龙傲天大步走进大堂，案几已然摆放了几碟小点心。
几名侍女端来了水供他们洗手。他将朝歌放下来，替她洗干净手，指着那些碟子说：“去，想吃什么就去拿。不过不能多吃。要不然一会儿该吃不下正餐了。”
“嗯！”她一路小跑着过去，站在案几前看了又看，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她回头问：“天哥哥，你最喜欢吃哪一种？”
龙傲天不禁莞尔而笑。
这倒是个不错的参考。
他上前指着一种绿色的糕点说：“就是这个，青团。”
朝歌盯着青团打量了一番，看它碧绿晶莹，还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她当即便认定了它。
她一下子拿了四个，一手两个，拿得很是费力。
站在一旁的侍女禁不住掩嘴偷偷笑起来。
沈雁容很是恼火，上前拉住女儿低声斥责道：“朝歌，忘了娘怎么交待你的吗？”
见母亲动怒，朝歌一下子紧张起来：“我没忘……”
“没忘为什么还拿这么多？”
“我……”朝歌低头看了看，举起小手送到母亲面前，“这个是给娘的。这个是给天哥哥的。”
“那还有一个呢？”沈雁容依然阴沉着脸。那侍女的笑，就像枚匕首扎进了她的心，令她觉得颜面尽失。
恰巧此时秦雪峰走了进来，朝歌反应奇快，立即道：“这个是给雪峰哥哥的。”
秦雪峰不明就里，接过来，高兴地说：“呵，还有我的一份啊，谢谢小殿下。”
朝歌奇怪地问：“天哥哥不是才是你的殿下吗？”
秦雪峰笑道：“你是公主嘛。之前在民间藏匿了身份，如今回了王府，自然也该称殿下。再过十几年，臣就该改口称殿下娘娘啦。”
“秦雪峰！”龙傲天急忙喝止。
秦雪峰方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急忙将青团塞进嘴里，打了个马虎眼，溜了出去。
龙傲天按住朝歌的肩，交待道：“你在这儿吃，我带你娘去放行李。一会儿吃饭了再来叫你。”
“嗯。”她听话地点点头，没有对秦雪峰的话刨根问底。
许是太饿了吧。
看她塞得鼓鼓的脸蛋，龙傲天满是怜惜地笑了笑，替她擦掉嘴角的屑末，这才对沈雁容道：“娘娘，请随我来。”
他将沈雁容带到她原来住过的那间厢房，推开门，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气迎面扑来。
“我一直都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再回来的。所以这里天天都有人打扫，被褥也是三天就换一次，随时准备你们回来。”龙傲天站在门口，望着屋中的陈设，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
沈雁容淡淡应了声“谢谢”，似乎还是不太高兴。
龙傲天顿了顿，又道：“娘娘，方才有侍女偷笑，是我管教无方。以后都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其实那侍女也未必是在笑话朝歌，只是觉得她可爱罢了。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娘娘的心，太过敏感，所以才会对朝歌如此苛严。”
“我……”被他说中心事，沈雁容欲言又止。
龙傲天直言道：“娘娘在这里，好生住着吧。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娘娘是主，他们是仆，娘娘想怎么样都好，他们若敢妄加议论，娘娘就该拿出主人的架式，严惩便是。又何必自己给自己添堵呢。”
沈雁容哽咽着道：“我也是怕到时候妙仪郡主嫁进来后，会找朝歌的麻烦……现在对朝歌严加管教，也是为了以防将来给人口食啊！殿下又不可能天天守在朝歌身边相护……”
龙傲天轻轻叹了口气，说：“娘娘放心。我已将王府分成东西两院，娘娘和朝歌现在西院；将来云曦嫁进来，我会安排她住东院；没有我的允许，除了西院的侍女下人，任何人不许擅自入西院。娘娘若是还不放心，我可以另寻别院供云曦居住。娘娘若不想见她，可以老死不相往来。”
沈雁容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待她稍适平静，这才道：“殿下考虑得如此周到，我本不应再有任何质疑。只是事情未定，我始终放心不下。殿下写给陛下的那封信，应该早就送到陛下手中了，为何到现在都不见陛下的回应？我不想我和朝歌，成为殿下的负担！”
龙傲天对她笑了笑，说：“对于目前来说，没有回应，便是最好的回应了。娘娘别多想了。万事有我。”
待吃过晚膳，朝歌已经很累，没多久就休息了。
龙傲天安顿好她，回到自己房间，已觉疲倦不堪。侍女帮他铺好被褥，他却说：“去把管家叫来。”
“是。”那侍女退下，不一会儿，老管家来了。
老管家进来道：“殿下找奴才何事？”
龙傲天用力掐了掐眼窝，问：“这些日子宫里可传出什么消息了？”
老管家道：“婉昭仪确是带了话，说，殿下的信陛下已经看了。多亏殿下想得周到，抢先禀明了此事，第二日太子就进宫告状了。”
“那陛下怎么说？”龙傲天神情一凛。
老管家道：“陛下什么也没说，听太子殿下说完，就打发他回去了。”
龙傲天点点头，说：“知道了。你下去吧。”
老管家提醒道：“殿下，陛下知道殿下今日回府，想必明日就会有动静了。殿下可曾想好如何应对？”
龙傲天道：“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多虑，做好你自己的事，帮我照顾好瑞太子妃母女，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和帮助了。”
“是。”老管家行礼退出。
龙傲天一头倒在床上，虽困倦不已，却因心中烦燥而难以成眠。
方才在沈雁容面前，他故作镇定，其实他内心早就是一团乱麻，忐忑难安。
父皇虽未立即否决他的提议，却也没答应。
这件事一日未定，就仿佛有道利剑悬在头顶，让人惶恐难安。
他在考虑，若是明日父皇果真召见，并且否决了他的提议，那他是该据理力争，还是委屈求全呢？
其实名份对朝歌来说，有多重要，他比沈雁容更清楚。
他自己不正是名份的受害者吗。如果他也是嫡子，那今日的情形便大不相同了。嫡出与庶出，只一字之差，却是失之千里。纵有雄心万丈，可名不正，言不顺，便成了阻挠他前行的最大羁绊。
云曦是什么样的女人他心里很清楚。
年少之时，他喜欢如男孩子般活泼干练的女孩。因为他们会有共同的爱好，骑马，射箭，打猎，甚至比武，玩得痛快又潇洒。孤单的他遇到了云曦，从此不再孤独。
她陪他度过了少年时代最美好的时光，那是他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纯真与甜蜜。
然而，随着年纪的增长，见识的广博，经历的不同，他与她之间开始有了难以察觉的裂痕。但是，她的小心眼，她的控制欲，她的强势，他都一一包容。他认为，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包容她的一切吗？
在他得知是她将沈雁容母女送走之后，他对她还能有那么一点理解与同情。在感情上，所有人都是自私的。他安慰自己，若换作是他，他也未必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可是，当他知道是她把沈雁容母女送到了太子的封地后，他的心就再也不能平静了。
当一个女人把自私与嫉妒化成了狡诈与恶毒，她的人就全变了。
他的女人，可以不漂亮，可以不聪慧，可以不懂骑射，但绝对不可以不善良。
这也许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告诫”。
在那些年长的宫人那里，他听到了关于母亲的事。他们谈论得最多的，不是她虢国第一美人的名号，而是她贤良淑德的品质。
可惜母亲早亡。
若是她现在还在，那该有多好！起码现在会有个商量的人。
云曦和朝歌，她会更喜欢谁呢？
正想得入神，一支箭突然破窗而入，射在了他的案几之上，震得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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