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镜头9：听说
时间：2013年8月。
地点：花城.省委办公厅。
洪部长说了声谢谢，也没有说要不要顾汝伊陪同。
下午，顾汝伊很早就到了办公室。赵军已经到了。赵军过来问顾汝伊：“听说京城要重新到花城来考察？”
顾汝伊没有回答，只抬眼看了一眼赵军。问：“调研开始了吗？”
“已经开始了，分了三个组。选了两个市和省属一些企业。”赵军说：“这是个不太好搞的课题，也是容易出成果的课题。大家都很兴奋，说具有挑战性。”
“这就好，有挑战性就好。怕就怕你们蹦不起来，没劲。”顾汝伊边整理文件边说。
赵军点点头，走近来轻轻道：“听人说，这次考察京城不满意，高书记还挨了批评。下午常委会，高书记……”
“不要乱说，没有根据。”顾汝伊问：“都听说什么啦？”
“听到的很多。有说是李省长他们那一帮人做的，也有的说是那些老杆子们干的，反正说的很多。”
“我怎么没听见？”
“秘书长当然听不见，您是领导，谁敢说？”
顾汝伊笑着说：“连你也知道乱说了，不要议论了，这不好。”
赵军还是笑着，出了门。在走廊上，顾汝伊听见赵军与余天打招呼，心想人也许来齐了，就上楼到了会议室。
马汀正坐着，和田欣说话。见顾汝伊进来，就说：“现在，这些年轻的还不比我们积极。让我们这些要回家的人等着。”
顾汝伊说：“也是，不过时间也还没到。都快了！”
常委会有个惯例，会前通知会议议题。按照议题，下午主要是学习中央关于新农村建设的文件，同时研究有关人事。这应该算是一个例会。余天来了，余天也来了。其他的几位常委都陆续到了，只有高放书记和李强省长没到。顾汝伊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到高书记办公厅，请高书记过来。高放过来后，李强还是没到。顾汝伊看见高放明显有些不快，就出了会议室，问赵军：“李省长呢？怎么还没到？”
“我也不知道。按理要到的。也许快了。”赵军张着眼睛朝走廊尽头望。
这时顾汝伊的手机响了，是李强省长。李强在电话里说他陪京城的教育收费检查组在桐山，正在往回赶。请会议稍等一会儿。顾汝伊说：“好的，他们都来齐了。”不料李强省长竟在电话里骂了起来，说：“来齐了就不能等？是工作重要，还是会议重要？”
顾汝伊没有回答，只说：“那好，我告诉高放书记，请大家稍等。”
高放听了顾汝伊的汇报，脸更黑了。他用手摸了摸头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大家说：“是工作重要，还是会议重要？这可真是个难题啊！难题！”
大家都不说话，会议室的气氛变得暧昧而沉闷。
余天跟程前明小声地议论着，高放望了一眼，两个人马上不说话了。等了大概二十分钟，李强省长还是没到。马汀说道：“让我们干等！不是提前就通知的吗？”顾汝伊看着他，也没做声。高放正眯着眼，田欣却接上了话，“不能来就别来了嘛，耽误大家时间。”
四十分钟后，李强省长终于出现在走廊上。顾汝伊一看见，就立即回到会议室。李强一进会议室，就感到气氛不太对头，脸上却依旧黑着。高放这才说：“开始吧，以后常委会开会，汝伊秘书长请记着，通知时告诉一下，任何情况任何人不得迟到和缺席。如果有事，请提前一天告诉办公厅。这是制度，不管谁都不能违反。”
李强抬起头看着高放，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几下却又咽了回去。
赵军先是带着大家学习中央文件，学完了，大家少不得各自谈了谈学习的体会。然后会议进入第二项，关于个别人事的安排。其实这次要研究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省建委的副主任人选，另一个是省文联的副主席人选。文联副主席拟提任的是一个在省内外有一定名气的作家，五十岁多一点。这个提名很快通过了。
组织部提名李明岱任省建委副主任，李明岱此前是工程局局长。余天说李明岱这个人很不错，年龄轻，头脑灵活，提这个人他没意见。余天这话一开始就定了调，他是分管组织的，当然要为组织部考察的人说话。
李强不停地喝着茶，好像在桐山根本没喝过茶一样，而且他喝茶的声音不小。高放几次皱了眉头。李强的喝茶的声音却更响了。
李强见余天说完，就将口中的茶叶吐到杯子里，慢吞吞地说：“我原则上同意组织部的这个安排。李明岱在工程局干得不错，而且建委的班子现在有些老化，充实一个年轻同志很有必要。我同意，请高放书记最后定吧！”
高放正用手摸着头发，听李强一说，他摸头发的速度不仅没有加快，反而变慢了。过了很久，才轻声说：“李明岱同志是个不错的同志，既然李强同志和其他同志都没意见。我也同意。但是……”
高放看了看大家，接着道：“但是，我想建委的班子确实存在着老化的问题。如其一次动一个，不如作点大的调整。我看这样吧，将李仁同志调到纪委任副书记，建委主任由关鹏同志担任。大家看看怎么样？”
这个提名出乎大家预料之外，顾汝伊也有点迷糊。刚才他听高放同意了李明岱的任命，本以为是件好事，没想到高放有更大的目的在后面。关鹏是财政厅的副局长，谁都知道他是高放的人。高放这次走了一条游戏规则以外的路子，打得大家措手不及，一下子谁都不好发表意见。
顾汝伊站起身来，想出去一下，高放却叫住了他，说：“秘书长，你的意见呢？”
“这……”顾汝伊迅速回到座位上，话题已经交到自己跟前了，再不说绝对不行。顾汝伊就说：“我看可以。不过李仁同志到纪委，最好是明确一下，是常务副书记，还是其他？”
“常务吧，余书记，你看怎样？”高放转过头问余天。
余天立即答说：“我没有意见，关鹏同志任建委主任，我认为很适合。”
陈锋和汪卫都表示同意，就是说高放阵营里的人都一一表态了。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余天身上，他这个副书记这时候的态度至关重要。
余天知道大家都看着他，也不抬头，说：“建委是个大摊子，关鹏同志年轻，虽然工作不错，但能不能挑得起担子，我看……”
“关键是锻炼嘛。”高放很快打断了余天的话，余天只好将下半截话吞了下去，改口道：“我服从大家的意见。”
李强省长却开口了，他的嗓门很大，一说话就震。刚才说到李明岱时，他有意识地压了嗓子，这会儿他的大嗓门响开了，“汝伊秘书长，常委会议议程上不是没有这项提名嘛？怎么搞突然袭击？这不好，我保留意见！我不是反对关鹏同志任建委主任，也不是针对某个人某件事，我反对这种作风！”说完，谁都没有想到，李强站起来，端着杯子就出去了。
会议室里一下子静下来，顾汝伊本来想跑出去拦住李强，但看高放一动不动，也就坐着照样不动。李强的大嗓门越来越远，赵军进来说：“李省长走了。”
“走了？这不好，会议不是还在开嘛？”高放故意说了声，然后说：“既然大家都没有反对的意见，就算通过吧。请人大按照正常程序，考察任命。”
马汀点了点头，高放习惯性地看了看，问：“没事了吧？那散会。”
顾汝伊回到办公室，想着这开会的事，突然想笑。赵军进来说李省长也是，怎么就走了呢？顾汝伊没有搭话，赵军也就悻悻出去了。
晚上，顾汝伊呆在家里。关鹏打电话来感谢他，他也含糊了几句就挂了。他一直想着洪部长的事。李仁他们不知是不是都到了，这几个人都是洪部长在花城时的最得力的人马，而且大都是在洪部长手上提起来的。洪部长忽然一个人到花城来，而且找这些当初的得力干将，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是有重大的事情，不然一个副省长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的。
想到李仁，顾汝伊有点同情。李仁其实也并不大，才五十挂边。让他到纪委任常务副书记，看起来是重用了，其实是闲置了。如今干部的使用，诀窍很大，学问也很大。有的是明升暗降，有的是看起来降了，却更实惠了。就看你如何运作，如何理解。李仁大概不会想到，突然之间被调到纪委任常务副书记。按理说，李仁是与高放走得近的人，高放为什么要在换届之前抛出这么一个人事变动方案呢？
这样不合常理的事，高放居然做了，这也许正是他作为一把手的高明之处。
顾汝伊一进省委办公室公楼，就感到气氛有些不太对头。往常八点多一点，这里已经是人来人往，今天却出奇的静。他皱着眉，穿过大厅，正准备上楼，王晟从上面下来了。王晟看着顾汝伊，打了招呼，随即又下去了。顾汝伊喊住他，问这么急干什么去？王晟没有说话，只用手指了指上面。顾汝伊清楚了，他是在指高放，意思是任老板发火了。
在省委办公厅内部，大家背后都称高放叫高老板。先是政研室几个小年轻人喊出来的，后来其他人也跟着私下里喊，顾汝伊也是无意中听见李洪彬和小韩这样说，就好奇地问了一句，才知道。他也没有阻拦，只是说给领导人取这样的称呼不合适，要注意场合。李洪彬说：当然注意场合，我们是出了省委办公厅大门，一律尊称高书记。
顾汝伊想这么大清早，高放为什么发火呢？昨天下午开会，他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到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李洪彬替代他泡了茶，喝了一口，顾汝伊决定上去看看。书记发火，秘书长是不能回避的。秘书长某种时候就像一个救火员。
高放书记正低头坐在桌前，公安厅周守一厅长和程俊林已经在了。见顾汝伊进来，周守一站起来，握了握手，这手握时，周守一暗地用了点劲。顾汝伊知道，这是告诉他高书记正在不高兴，还请秘书长从中说说话。顾汝伊点点头，说：“真早啊！天暖和了！”这两句看似问候又像是感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顾汝伊说出来，也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接着又问：“高书记，有事吗？”
高放这才抬起头，手又拿上来放到了头发上，脸上明显还是很生气的样子，说：“汝伊，你来了正好。这样吧，我也不说了，请守一同志向你汇报一下，你们尽快处理好事情。有什么情况再向我汇报。”
“好的，我们一定按高书记意见办。”周守一像得了宝贝似的，赶紧表态。
顾汝伊就说：“也好，那我们先出去。”一出门，顾汝伊就问：“什么事啊？让高放书记这么发火。我是糊里糊涂地受命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程俊林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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