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今生宿缘 浮云翩跹
胡二两眼张得圆如卷须上的嘴,半晌,才缓过神来,颓然坐下:“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既然能救得了一次,难道救不了二次?除非,她已然香消。 ”方祖贤伸手一挡张嘴欲言的胡二:“你不必跟我解说你们之间的事,我没兴趣。”
屋中顿时一静,方祖贤指敲桌案,轻声吟唱道:“梦中朱颜,往昔缱绻,轮回之间,前尘湮灭……今生宿缘,浮云翩跹……”
“今生宿缘,浮云翩跹。”胡二着了魔一般喃喃语道:“宿缘,浮云……好,好,好一个今生宿缘浮云翩跹。”
胡二五指张开,伸手油灯前,指尖置于灯火之中。
方祖贤与赫连虎都没有动,静静地看着他。
“我素好胡琴,她怕我指肚受伤,灯下一夜,为我做了这五个指圈。如今宿缘成浮云,我也该是烧断指圈放开自己的时候了。”
指圈一个接一个的被灯火烧断,掉落桌上,断口处尚自忽明忽暗地闪现着火亮红色。
方祖贤看着桌上那指圈断口处的红色光亮,心头一暗,知道胡二已然下定决心烧断今生宿缘,去追寻那朵翩跹浮云再续来世缱绻。
方祖贤原本无意掺和,只想趁着沙州水浑之时助花道水完成使命后安然离开,甚至连顺儿深藏的那个秘密都懒得去理会了。可眼下一见都年近三十的胡二那凄凄惨惨戚戚地模样,心头不由一软,张嘴便说了句立时让自己苦悔不已的话:“你这有刀么?”
沙州乃是敏感边境之地,因而对入城的人在兵器方面盘查极严,特别是回纥人和汉人。只要身佩刀枪,没收后器不说,甚至还会被抓起来盘问。
花道水曾来过沙州,对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很是清楚。故此,在入城前,一众人早将兵器相了个偏僻易寻的处所掩埋藏下。
胡二虽然听出来方祖贤有意相助,却也只淡淡地说道:“密室里诸般兵器都有……”
话未说完,只听屋外边一阵羽翅拍打之声传了进来,胡二忙起身而去。
旋即,胡二左手抱了一只比鸽子略大的鹰一般的鸟儿走了进来,扬了扬右手中的一张卷曲的纸片,面露喜色,问向方祖贤:“你刚才所说的话可是当真?”
“我说的什么话?”方祖贤被他眼下的模样唬得有些心虚。
“如果你今夜肯助我一力的话,我胡二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来日,你便是教我死,我也绝无二话。”
“那可是刺杀赫连塔山啊,”方祖贤舔了舔唇:“看来,你是算定了这个人情是还不了的,因为纵然我得手了,只怕也会被乱刀剁成痴呆。一个比痴还呆的死人会向你讨还什么大大的人情?”
“你错了,平时可能会如此,但今夜绝对不会。”胡二很是欢喜地重重拍着胸膛打保票,生怕方祖贤临阵缩脖子一般。
“这是为何?”方祖贤与赫连虎齐声问道。
胡二很有意地装作很无意地瞟了眼赫连虎:“我刚刚收到消息,沙州这座山里头的两头虎终于要夜并了。”
他知道赫连虎如今跟方祖贤可以说是同命,至少在这沙州城中谁都不会让对方失了性命。
赫连虎与他妹妹的事他很清楚,所以只要方祖贤答应自己,那么,赫连虎绝不会坐视方祖贤只身前往。
“你再细细说来。”方祖贤自然比胡二还热衷此事。只要城中一乱,花道水那边的事就更是容易得手,只要花道水一完成使命,那他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可以安心与林远刘秦等人一起与秦四通会合,然后再直奔大梁,狠命闯他娘的一番。
他的来世早已成为了曾经,那么今生呢?对一个惶然无来世的人来说,是不是应该更加好好珍惜所谓的今生?
胡二一展细小回纥文写的纸片,笑道:“可能是因为你们两个一搅和,眼下赫连塔山与李奇两头庞然猛虎正各自动作。一个想翻盘,一个要定盘并连带着想砸烂赫连家在沙州的盘子,你们说说看,这是否天赐良机?”
“话是这么说,可若不知悉两虎的脾性与爪牙力量,只怕到时你只能街头路边随便拾几片肉拈几根骨头拼作我的模样了。”方祖贤自信不蠢,不可能因为一个大概的情报便提刀冲上去。
当然,也许会再有什么天赐的良机,让他一刀削了赫连塔山,但后果便是随即被乱军乱刀剁成肉沫骨渣。
方祖贤这么一说,再蠢的人也明白他是有意相助了,当下,胡二取笔墨回了一道消息,绑系于信鸟的腿上,放飞出去。
回过身来,再自怀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羊皮摊开在桌上。
方祖贤凑头一看,竟是张沙州城防图!
李奇坐于正堂,面前摊着一盘棋,棋已走十余子,从布好的棋局来看,黑白两方势均力敌,局势不相上下。
李奇左右手各执一子,蹙眉苦思,迟迟不曾再落一子。
门外人影一闪,李玉挺身而进,见李奇依然沉于棋局之中,行至一侧,冷眼旁观。
“这一步棋应是赫连塔山先落子。”李玉一旁提醒道。
“他动了?”李奇仍两眼紧盯棋局,不曾回首:“多少人马,都有哪些人?”
“动了,至少有五百精卒,除却前些天被他拉拢的将官与世族,连马军都指挥使拓跋益也夜入赫连府。”
“拓跋益?”李奇缓缓回头,看向李玉:“你能确定?”
李玉认真地沉首:“错不了,盯着赫连老四的几拨人都传回来了这个消息。”
李奇再次转身,面朝棋局,落下一黑子:“想不到拓跋家也掺和进来了,看来,今夜的这局棋,他赫连塔山不只领先我一手啊。”
说着,再执起一枚黑子:“祖良现今可是在赫连塔山府中?”
李玉行至李奇对面,搬过一凳坐下:“自祖良宅院内的火情消弥后,他便与一斗篷人离开了祖府去了赫连老四那边,再也没出来过。”
李奇嗯了一声,手中的黑子接而落于棋盘:“我与赫连塔山之间的这局棋,他可是连连先了三手了。此时天夜未明,他又是白夏人,而今又与城中诸将各世家联手,此时的赫连塔山真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握掌间啊。”
“三者尽握,无论换作是谁,都会先行出手的。所以,这第一步棋还应该是他先下。”李奇执子再落:“如今这棋盘上,他可是连先四手了。”
李玉静静地看着面前棋局,苦眉思索,俄而,问道:“赫连塔山趁天时拥地利挟人和,以如此汹汹气势而至,大哥,我们只布了两步棋,怕是抵挡不住啊。”
“你错了。”李奇低头埋首于棋局:“我们不是还有石头这步棋么?”
“他?他这步棋怎么下?你不是让他暗护那位贵人了么?”
“以赫连塔山的能力,应该早就知道了那位的存在,不然,他如何胆敢如此急促的对我下手?显然,他在防我这步棋的同时,也同样做好了应对之策。故此,他应该比我更为重视这步棋,因为,他想利用我的这步棋来反困于我。”
“赫连虎是棋手,所以他会留在府中摆弄棋子操控布局,所以……”李奇拖着长长的声音道:“对于石头而言,这是一个让他兴奋的离别。”
提起石头,李玉笑得很苦:“他前几日跟我提起过,他的钩从当年屠了那队白夏铁鹰军后,已经有整整六百个日夜没让人离别过这个尘世了。”
“我刚才着人传话给他了,今夜,只要他的钩让某些人与这个尘世离别,那么,他就可以跟我别离,去他想去的地方,找他想找的人。”李奇落下一枚白子,白子直落黑子腹心:“不过赫连塔山还不能死,让石头乱其心扰其阵脚也就是了。”
李奇双眼虽未离开过棋局,但眸中已然泛起离别的伤感:“他是一个不错的人,希望下次再与他相见时,他不是来让我离别的。”
说到此处,李奇突然问道:“你查过了没有?”
“查过了,他们七个人分两批入城,眼下正在城中。”李玉回答道:“不过,入夜后,有两个人离开了,至今仍未归去。”
“这么说来,祖良宅院里的那把火应该就是离开的那两人放的,顺儿也应该就是他们带走的了。”李一手执子,一手抚着美髯,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就这么两个人竟能将我与赫连塔山两人迫得深夜奕搏。”
李玉没有答话,他虽常被人赞为节度使幕府的智军师,但在自家大哥面前,却总有一种智短的感觉。
所以,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大哥眯眼沉思道:“你们两个究竟是怎样的一步棋?今夜还会不会走?是黑子还是白子?如果你是白子的话,我会暗中帮你们一把,让你们平安出城而去。”
“如果他们两个不是呢?二公子也在他们当中……”
李奇的手忽的一颤,棋子落盘,半晌,才缓缓说道:“看吧,商队是必须放出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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