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掀翻盘子 打草惊蛇
顺儿回过头,冷眼看向方祖贤,方祖贤也在那一瞬间捕捉到了她眼中的闪过那一丝警惕。
那一闪而逝的眼神很自然地让方祖贤想起了祖良:身为祖府的一家之主,所有的下人却都唤自己姑爷,那感觉应该很让人受伤吧。他背着李家家主李奇暗中与赫连塔山往来,其中最先驱策着他心魔的还应该是下人们的心口不一吧。
“这完全是两码事,而且,这需要什么理由么?”顺儿的神色开始缓缓变冷,冷得让方祖贤开始怀疑对面坐着的到底还是不是赫连虎的妹妹。
方祖贤反问道:“不需要么?”
顺儿神色不变:“需要么?”
“理由这个东西很大程度上其实就是借口,有了借口,人才能更加心安理得,更加心安理得的做下去,活下去。你……还觉得不需要么?”
顺儿张口欲言,方祖贤的手轻轻往前一按压,接着问道:“那么,我换种方式问你,你的借口是什么?包括你活下去的借口。”
顺儿沉默不语,任方祖贤轻轻的打开自己的手指。
方祖贤从她掌间取出被握揉成一团的纸笺,很小心的将其抚平在桌。
尽管这片纸保存得很好,但因为是很多年前的纸,被揉成一团后再抚平,已然有些破损了。
“知道哥哥和妹妹的区别在何处么?”方祖贤将两片纸拼在一起,双手将纸笺推移到顺儿面前。见顺儿木然的摇了摇头,不由笑道:“其实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不管是发生了还是即将发什么事,哥哥依然是妹妹的哥哥,而妹妹依然是哥哥的妹妹,哪怕天地万物都湮灭化尘。”
顺儿痛苦地闭上眼,昏红烛光辉映下的红泪滑过睑下的雀瑕,共汇于黑里透红的下巴,点点滴滴落于桌上的纸笺。
纸上画儿的墨纹本就已被汗渍侵润得发毛,如今再被她的清泪打湿,湿浸得画不成画,一时之间也再分不出画上的人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妹妹了。
“哥哥还是以前的哥哥,妹妹却再也不是从前的妹妹了。”说罢,顺儿已然泪如雨下,轻轻啜泣不已。
方祖贤望着她那黯然的神情,心中蓦然一动,忽地想起赫连虎曾说过顺儿是赫连塔山赠与沙州节度使李奇的,而后又被祖良讨要过府使唤。
“难道……莫非顺儿竟是李奇下在祖良府宅中的一枚棋子?”
一念及此,方祖贤心中震惊不已:李奇竟对祖良早就存了心思?可是,这又是所为哪般呢?
李奇深夜入城,刚刚将白辛安顿好,换罢衣裳,敲门声起:“将军,二爷来了,说是有要紧事相商。”
“快请老二进来。”李奇整了整衣冠,向前打开房门,只见门外立着两个人,两人都在四十左右,身形俱壮。
身着甲衣的虎须汉子向白袍中年人一招手:“二爷请。”再朝李奇一拱手:“末将告退。”说罢,转身欲走。
“慢!”李奇忙将他唤住:“曲思,你我肝胆之交,不必回避。且入屋听听老二带来了什么消息,助我思谋思谋。”
曲思也不做作,即而转身随李奇李玉兄弟两人入屋。
三人闭门坐定,李奇拿眼看向自家老二:“老二,是不是赫连塔山那边有什么动静?”
李家老二单名一个玉字,白面若粉,颌留三绺半尺青须,只看他不停闪着光泽的两眼,便知其乃是擅谋之士。
听李奇开门见山问起城中赫连塔山的情况,抚须点头,深遂的眼中慧光闪闪:“赫连老四一见大哥出了远门,立马四处串门,看他那春风得意的模样,怕是有不少人给他拉笼过去了。别人倒还罢了,可这其中一人……”
李奇似乎知道那人是谁,犹恐自己耳朵不灵清,再而问道:“你确定赫连塔山去了他那?他真的与赫连塔山见了面?”
“霞儿那边刚禀过话来,说是赫连老四天还未黑便与他在书房密谈,如今只怕这两人仍还商谈不出。”李玉淡淡地说道。
李奇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反首望向右侧端坐着的曲思:“曲思,军司那边可有异动?”
曲思闻言起座拱手,动作一丝不苟:“每日点卯时,独缺祖良一人,其他人尚无异样。”
“又是他?”李奇示意曲思坐下说话,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桌案:“你们说说看,祖良……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曲思再次起身拱手:“依末将看来,他想翻盘子。”
李奇这次没有伸手示意他坐下来,反问道:“他想翻盘子?你觉得以他的能耐,沙州的这块盘子他翻得动么?”
曲思微一思索,张口回答道:“他是翻不动,但有一人只需借借力,怕是不难翻盘。”
李玉抚须笑道:“老曲啊,瞧你这脾性,说得这般直白,也不怕大哥受得了受不了。”
李奇不但没有动气,反而微笑握着美髯,笑道:“你接着说下去。”
“是。”曲思应声道:“依末将看来,祖良定是心中有鬼,否则怎么总想着摆脱将军?”
曲思是李奇投白夏时另一跟随过来的副将,如今李奇虽身居使相之位,可他仍改不了口,在李奇面前依然称其将军。
李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想说什么?”
“末将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当年刘元帅兵败身亡之事,肯定跟他有莫大关联。”
“你的意思是说,祖良因为刘元帅之事而对我心怀不轨?”李奇见曲思点头,又问向老二李玉:“你的眼睛毒辣,你以为呢?也还是跟曲思一样的心思?”
“当年,刘元帅的兵事部署及行军路线只密言于大哥一人知道,而大哥的身边只有祖良一人侍于大哥军帐之中。”李玉反言相问:“以大哥的心思,难道还看不出其中的蹊跷?”
曲思接口说道:“末将还是那句话,将军领三千先锋驻于滚石坡时,末将真的看到祖良借口小解出了大帐,而后也真的看到营中有只鸟儿飞了出去。”
见李奇默然不语,曲思不由得急了:“将军若不相信末将的话,二爷的话你总是信得过的吧?不若我们前往祖良那边,碰他们两个正巧,看他还有何话说。”
李奇听了,手一摆:“说的什么话,你这直筒子说的话我岂会不信?我眼下所思的是,我那女儿该当如何?”
李玉与曲思闻言俱是一喜,齐齐问道:“打算动手了?”
李奇起身,双手负背,在房中来回踱步,良久,才徐徐说道:“再看看吧,总得让他跳出来才行。”
“将军,可等不得了,若是他真与赫连老四联手,只怕悔之晚矣。”曲思单膝着地:“若将军拉不下脸面,末将请往。”
“联手?他拿什么跟赫连塔山联手?凭我降了白夏后屠杀了一队白夏军卒?凭我从那队军卒的手中夺回了元帅首级?凭我后堂供奉的不是祖宗,而是刘元帅?”
曲思跪在地上,听得冷汗连连,却心犹不甘:“他若是将这些都当作与赫连老四联手的筹码,那将军危矣。”
一直在坐旁相观的李玉突然哈哈一笑:“老曲,你也太小看大哥了,大哥敢这么放纵他,自然有本事收拾他。”
李玉起身替李奇将曲思扶起,瞥头望向自己大哥,话却是说与曲思听:“大哥这么做无非是想沿着祖良这个坑继续深挖而已,你说呢,大哥?”
李奇低首理了理黑亮的美髯:“祖良十五岁从军,十九岁便做了我的亲兵侍卫,跟在我身边十余年,因此,我可以肯定,以他的性情能力根本不敢也不可能做得到那么一件大事。在暗中,一定有一个不寻常的人在背后操纵着他,而我想做的,是想借祖良挖出他背后的那个人。”
“那个人当年应该就藏于军中,而且,身份地位必定不低。”李玉很肯定地补充了一句。
曲思甚觉有理,但仍是一口咬定不放松:“说是这么说,可眼下呢?若是赫连老四真的借祖良那狗东西之力翻起盘子来,那当如何?”
李奇倒没在意他话中的狗东西,李玉听了却不依地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什么狗东西?你这不是变着法子骂我侄女么?”
曲思一愣,这才想起李奇之女乃是祖良正妻,若骂祖良狗东西,照此相推,那李奇的女儿又是什么,李奇李玉又是什么?
李奇浑没在意两人口舌上的计较,只淡淡说道:“赫连塔山是翻不转沙州这盘子的,就算他再有本事,也翻不转,更不敢翻。”
李玉曲思对视一眼,齐声问道:“这是为何?”
“很简单。因为今夜城中来了位大贵人,而城外更有定盘之石。”李奇笑了,笑得一双丹凤眼眯成了一线:“说起来,我还真希望赫连塔山在这个时候掀盘子,那样,我就有办法让他不仅掀不了盘子,更有可能反被城中的贵人用城外的定盘石砸烂他赫连家的盘子……”
李玉与曲思欲要问个究竟,李奇手一摆,说道:“老二,你明日辰牌时分执我的名刺,去三和客栈的天字甲号房迎一个人过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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