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屋内烛光 落泪断肠
姜,越老越辣。 人呢,自然是越老,辈份越大。
方祖贤背靠着的是株老树,树越老辈份肯定越大,辈份大,所以能跟人一样,理直气壮的粗。
因为树的年龄比方祖贤要大,所以树身也恰恰能在夜里将方祖贤的身形挡住。
方祖贤背倚树干偏着头往烛光洒于门外的屋子看去。
屋内的烛光并不光亮,但仍然能照得门上的那个对双喜泛着并不怎么喜庆的红光。
窗上也是贴了双喜的,先前因为屋中的烛火太暗,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团。此时门被打开,光亮洒了出来,那窗上的喜字倒也能依稀地泛出丝丝红亮。
方祖贤知道祖良今日娶二房,因此,这门窗贴喜字的屋主应该是今日正主才对,但怎么也料想不到这二房居然二到这般地步。
论说起来,这二房可是平妻,虽然地位不及原配正妻,但在理论制度下,也绝不至于寒酸到这等地步。
别的且先不说,光是屋里的那幽暗的烛光,应该足以让人为那位所谓的平妻捶胸抺泪,更何况今日乃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老妇再去前堂瞧瞧,若是姑爷他还没议完事,便去翠儿姑娘那要两支红烛,这屋里的烛儿快烧完了,可不能让它熄了火。”一个老婆子跨出门外朝着里边说道。
一道很顺眼的人影映于门外,屋里面脆生生的声音幽幽地传了出来:“有劳刘婆婆了。”
刘婆婆客气了两句便福了一福,转身离开,路过院中的几株老树时,口中犹自叹息道:“真是可怜的人儿,如今虽说是做了二房,却还不及不上府里的一个使唤丫头。嗯,还是先去趟小姐那边吧,不然日后夹在他们三人中间,我老婆子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看着刘婆婆的身影消失在门洞外的黑夜中,屋里的顺儿姑娘又是长长一声幽叹。叹息声中,门又阉鸭低鸣般的合上,将屋中的烛光锁于屋内,门窗上泛着红光的喜字也渐渐在那一声幽叹中声失去本来的颜色。
方祖贤伸出两指,用力的挤按着睛明穴,他也不能十分肯定屋中的那位顺儿姑娘就是赫连虎的妹妹。
但无论如何都得再进一步一探究竟,可是,应该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得见屋里的那人,才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且又能不惊动旁人呢?
若是屋里的那人不是赫连虎的妹妹,那么,除非杀人灭口,否则必会引起祖良的警觉,下次就算能进得来,只怕也不容易出去了。
方祖贤的右手再重重地揉了下睛明穴,不自觉地往下滑探入怀,摸出半片纸笺来。
夜色中将那半片纸展开,隐隐能看得见上面画了一个人,似乎是个小女孩。画的旁边似乎还扭扭歪歪地写着几个字,只是光线太暗,看不真切。
看着那被从中撕开的半片纸,方祖贤的嘴角渐渐展开,心里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方祖贤放轻脚步,猫着身子移步房门前,这才发现房门上的缝隙其实很阔,莫说能将手里的半片纸笺插隙而入,即便是一薄十几二十页的小册子也能很容易的塞将进去。
唯一让他不解的是,他先前立在丈余外墙边的老树旁,竟未能瞧见屋里的光亮见隙洒出来。
当他拿眼从门隙中看入屋里时才明白,不是光亮洒不出来,实在是屋子里的光亮原本就不够,哪里还会有多余的光亮闲得无聊从门隙里溜跑出来逗玩?
屋子里的确很暗,暗得看不真切坐在桌前烛下的那人的脸,更不必说那人手里拿着那样物事。
以方祖贤的聪明,看了许久才从那物事的形状上看出来,那应该也是一张纸笺。
从门缝隙里插塞进去的那半张纸笺飘落地上,方祖贤屈出一指往门槛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两指,然后退后几步,攀沿着廊柱翻身而上,附身在廊上的梁上,却不意引来廊梁一阵咯吱咯吱的唾骂声。
屋里的人仿佛听到异样的响动,轻轻幽幽地回头:“谁?”
见没人答应,又问了声:“谁在外面?”
接着,屋内传出一阵椅凳的挪移声。
屋里的脚步声仿佛到了房门旁,紧接着又是一声轻咦,继而一声很急切也很激动的“哥哥”伴着阉鸭般的开门声传了出来。
“哥哥,是你吗?”声音开始有些发抖,更有一种令人断肠落泪的感觉:“是你来了么?”
这里没有别人,所以,方祖贤听着那一声哥哥,险些从廊梁上肠断跌落……
方祖贤根据赫连虎给的那半片纸笺确定屋里的那人便是其妹妹后,跳梁而下,与其相见。
入屋后,再次确定坐在对面的那看起来非常非常顺眼的十六七岁的少女果真是赫连虎的妹妹,开门见山的说道:“我就是你哥哥的朋友,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所谓的非常非常顺眼,就是不一定出落得清秀精致漂亮,但看起总有一种很养眼很舒服感觉。
昏暗的红烛下,那张略黑却红得发亮的脸总给人一种莫名的冲动。当然,这种冲动,只不过是想伸手好好抚抚她脸上的那几点雀瑕。
方祖贤总有一种感觉,感觉她脸上的不是雀点,而是被某个无良的人不小心在她脸上溅洒了几点尘俗的污渍。
所以,他很想伸手替她轻轻抚去面上的那几点尘污。
然而,顺儿的声音很及时的将他拉回了尘俗:“那我哥哥呢?他也来了么?他在哪儿?他身上的箭伤好了没有?”
听着顺儿那很顺耳的声音,方祖贤此时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先前这位顺儿姑娘回答了他哥哥几年前在赫连家的名字,可难保其间会有巧合的成分。
眼下她又问及他哥哥身上的箭伤,显然,这件事除了赫连虎的妹妹,旁的女子再无这种可能性了。
“他也来了,只不过他可能要到另外一地方才能与你相见,你愿意跟我去看看他身上的箭伤么?”
“愿意。”顺儿闻言擎桌立了起来,将桌上的红烛震晃得忽明忽灭,脸上的神色也随即跟着桌上的红烛一起变幻起来:“可是……我出不去。出去了,只怕再也回不来了。”
方祖贤听她还存有回来之意,眼皮不禁一抬,凝眉望向顺儿:“难道,你很喜欢现在的这个地方,喜欢这座牢笼?”
顺儿也听出了方祖贤话里头的意思,连忙摇头摆手:“不是,我是害怕。我哥哥是海捕通缉的人,我怕我去见了哥哥,下次就得去牢里给他送……送酒饭。”
方祖贤松了一口气,知道她说的送酒饭三个字中略去断头两字。
方祖贤扒过桌案上的两张撕作半片的纸笺,一手一纸,抖了抖,问道:“难道你愿意跟你哥哥就这样一直各自半片?”
顺儿咬了咬唇,默然落座,没有作声。
方祖贤再将两纸合拼于桌上,看着纸上的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两个人:“这样合在一起多好看啊。你看看,这哥哥的大手紧紧地牵着妹妹的小手,两个人笑得多开心啊。”
听着对面轻幽的嗯了一声,方祖贤的手点了点纸上画旁歪歪扭扭的字,咦声道:“这两个人旁边写的都是什么字?”
“这是哥哥,这是妹妹。”顺儿的声音细如烛火苗头窜动的声音。
“这是哥哥,”方祖贤点指画上的男孩,又指点着画上的女孩,明知故问:“这是妹妹,这就是你么?”
顺儿瞥了眼桌上的画,应了一声。
“多好的哥哥啊,”方祖贤感叹道:“为了能见见并救出自己的妹妹,险命闯沙州,暗夜烧祖府。可妹妹呢?难道想将自己的哥哥永远地留在祖府留在沙州,包括哥哥的身体和魂魄?”
“不!我没有这样想过!”顺儿再次跳将起来,上齿将下唇咬得溢出血来:“我真的没有这样想过。”
“那么,你愿意跟我去一个地方见你哥哥么?他和他的朋友会想法子将你平安带出沙州,去一个有哥哥有妹妹,大手牵小手的地方?”
方祖贤突然觉得自己是在引诱一个无知可爱的小妹妹,而且隐隐很有一种成功的犯罪感。
他看着顺儿紧紧攥起的小拳头,知道她已经对自己的话默认了。
方祖贤不停地以指敲打着画旁的字,喃喃自言:“这是哥哥,这是妹妹,这是哥哥,这是妹妹……”
“别念了,求你别再念了。”顺儿一把夺过方祖贤指下的两片纸笺,紧紧地攥在掌间,生怕被人突然抢走一般。
方祖贤两眼瞥向她的双目,顺儿有所感应地侧头避开。
“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顺儿闻言,浑身一震,强颜笑道:“我会有什么事瞒你,再说了,难不成我有什么事还得请示你?”
方祖贤发现这位顺儿姑娘并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般脆弱,也不是赫连虎所说的那般胆小爱哭。于是,他很果断地紧言相逼:“那么,请告诉我,在你的心里,还有什么事比你的哥哥更重要?”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