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11 颍水浑浊
武帝元光三年春天，黄河改道，从顿丘向东南方流去。
丞相田蚡向武帝报告：前太仆灌夫在自己的老家颍川郡横行霸道，百姓被他家害苦了，请求查办。武帝说：“这是丞相的职责，何必请示。”田蚡正要收拾灌夫，不料灌夫也抓住了田蚡的一些秘密勾当，包括接受淮南王的金钱和所谈的话。宾客们从中斡旋，双方暂时和解了。
灌夫字仲孺，是颖阴人，他的父亲是张孟，曾经作过颖阴侯灌婴的家臣，受到宠爱，被推荐担任二千石级别的官职，张孟为此改姓灌。吴楚等国反叛时，颖阴侯灌何担任将军，隶属于太尉周亚夫。灌何撤荐灌孟担任校尉，而灌夫担任千人的官职，跟父亲同行。灌孟年纪大了，但灌何仍然强行起用他，以致他郁郁不得意，所以出战时常常冲击敌军的坚固防线，结果战死在吴军阵营中。
按军事法令规定：父子一起参军，其中一个牺牲了，生者可以随同死者灵柩回去。但灌夫不肯回去，他慷慨激昂地说：“希望拿到吴王或者将军的脑袋，来报父仇！”他于是披上战甲，拿着画戟，招集军队里同自己要好并且愿意跟随的几十名勇士，一齐冲出营门，但大多数人裹足不前了。最终，灌夫和两个勇士以及灌家的十几名家奴飞马冲进吴军中，直到吴军将领的指挥旗下，杀死杀伤了几十名敌军，但无法再前进了，只得飞马退回，家奴已经全部损失，灌夫仅仅和一个勇士回到汉军营垒。他身受十多处重伤，幸亏当时有名贵的良药，才保存了性命。他伤口稍微好些，又向灌何请求说：“我更加清楚吴军营垒中的底细，请您让我再去。”灌何认为他有胆量，讲义气，但害怕他有去无回，便把情况报告给周亚夫，周亚夫坚决阻止了灌夫。吴军被打败了，灌夫也从此名闻天下。
灌何向景帝推荐灌夫，他得以担任中郎将。几个月之后，由于犯法被罢免，迁徙到长安闲住，城中的士大夫无人不夸奖他，后来他担任代相。武帝刚刚即位，认为淮阳郡是天下的交通枢纽，又是精锐军队的聚集地，所以调灌夫担任该郡太守，一年后擢升为太仆。不久，他和长乐宫卫尉窦甫喝酒，其间发生争执，他大醉之下打了窦甫。窦甫可是窦太后的兄弟，武帝害怕窦太后会处死灌夫，于是调他担任燕相。几年之后，他再次由于犯法而丢官，回长安闲住。
灌夫为人刚强直爽，酗酒撒疯，不爱当面奉承。对地位在自己之上的皇亲国威和许多有权势的人，只要他觉得哪位不值得尊敬，就一定要加以凌辱。相反，对地位在自己之下的许多士人，越是贫贱，他就越加敬重，跟他们平等相待。在大庭广众之下，推荐和夸奖后辈，士人们也因此推崇他。
灌夫不喜欢文章经学，爱打抱不平，遵守诺言。和他交往的人，无非是豪杰和大奸巨猾。他积蓄了几千万家财，每天有几十甚至上百个食客。他的宗族和宾客扩张权势，垄断利益，在颖川郡横行霸道。该郡的儿童歌唱：“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
灌夫闲居在家，虽然富有，然而失去了权势，达官贵人和宾客也逐渐与他疏远。与他同病相怜的人是窦婴。自从失去了窦太后，他更加被皇上疏远，得不到信任，势力丧失殆尽，宾客们渐渐自动离去，甚至对他怠慢起来。唯独灌夫没有改变原来的态度。窦婴每天沉默，心中不舒畅，只有殷勤地对待灌夫，想依靠他去批判谴责那些早前仰慕自己后来却抛弃自己的人。灌夫也想依靠窦婴去交结列侯和皇族，以提高自己的名望。两人相互依靠，来往亲密得像父子一样，只觉相见恨晚。
灌夫在服丧期间拜访田蚡，田蚡随便说：“我想要跟您一起去拜访魏其侯，不巧您正在服丧。”灌夫说：“将军肯荣幸地光顾魏其侯，我怎敢拿服丧来推辞呢！请允许我告知魏其侯准备，将军明天早点驾临。”田蚡答应了，灌夫于是把此事告诉窦婴。窦婴和他的夫人多买酒肉，半夜起来打扫，布置摆设，准备酒食，直到天亮。天刚亮，就吩咐家中管事人员探听迎接，但等到中午，田蚡还没来。窦婴对灌夫说：“丞相莫非忘了此事了？”灌夫不高兴地说：“我不介意自己在服丧期间，大力促成此事，他应当前来。”他于是驾车去迎接田蚡。
原来，田蚡只不过是开玩笑，实在无意前往窦婴家，因此灌夫来到他门前的时候，他还在睡觉。灌夫进去拜见他，并说：“将军昨天荣幸地答应去拜访魏其侯，魏其侯夫妇备办酒食，从早晨到现在，没敢吃一点东西。”田蚡惊讶地道歉说：“我昨天喝醉了，恍惚之间忘记了跟您说的话。”他于是驾车前往，但又缓慢行驶，灌夫更加恼火。宴会总算开始了，灌夫喝得畅快，就起身跳了一回舞，接着邀请田蚡继续跳，但他没有起身，灌夫忍不住在座位上用言语刺伤他。窦婴马上搀扶着灌夫离去，又向田蚡道歉。田蚡终于喝到晚上，尽欢才离去。
拒绝跳舞邀请，是宴会上的失礼行为。当然田蚡位高权重，不用在乎灌夫的感受，而东汉著名文学家兼书法家蔡邕，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遇到大赦，允许从流放地五原返回本郡。当地太守王智为他饯行。王智跳了一回舞，接着邀请蔡邕，但他没有理睬。王智在宾客面前丢了脸，就骂起来：“囚徒居然敢轻视我！”蔡邕拂衣而去，王智随即向朝廷打小报告。蔡邕被迫流亡，时间长达十二年。
田蚡曾经派籍福去索要窦婴在京城南郊的田地。窦婴深怀怨恨，就说：“我虽然被废弃，将军虽然显贵，难道就可以仗势夺取吗？”他没有答应。灌夫听说此事，发火骂了籍福。籍福不愿窦婴和田蚡产生隔阂，于是自己编了一些好话，委婉地劝说田蚡：“魏其侯已经年老，快要死了，不如暂且忍耐，等待他的死亡。”不久，田蚡听说窦婴和灌夫实际是怀有怒气，不肯出让田地，就愤怒地说：“窦婴的儿子曾经杀人，我搭救了他。我事奉窦婴，没有什么不周之处，他为何要吝惜那几顷田地？再说此事和灌夫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就不敢再索要这些田地了！”他从此十分怨恨灌夫和窦婴。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