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12 救命稻草
五月，黄河在濮阳的瓠子决口，注入巨野，连通了淮河和泗水，十六个郡遭受水灾。 武帝派汲黯和右内史郑当时征发十万士兵堵塞决口，刚刚堵住，马上又被洪水冲垮。由于田蚡的食邑鄃县在黄河北岸，而黄河向南泛滥，鄃不会遭受水灾，食邑收入有保障，他于是对武帝说：“江河的溃决都是天意，用人力强行堵塞是很难的，就算堵住了也未必符合天意。”而一班候望云气的方士和数术专家也认为是这样，武帝于是搁置堵塞决口一事。
郑当时字庄，是陈县人。他的父亲郑君曾经做过项王的将领，项籍死后，他归附汉朝。高祖命令所有先前是项王的臣子直呼项王的名讳，结果只有郑君一人不照办，于是其他人都被任命为大夫，他则被驱逐，后死于文帝时期。郑当时以行侠仗义自豪，名声传播于梁楚地区。景帝时，担任太子舍人。武帝即位后，历任济南太守和江都相等职。
田蚡娶燕王的女儿作夫人，王太后诏令列侯和皇族都去祝贺。窦婴去拜访灌夫，想要和他一道去，他推辞说：“我多次因酒醉失礼，得罪了丞相，丞相近来又和我有嫌隙。”窦婴说：“事情已经了结了。”强行拉他一道去。
宴会开始后，田蚡起身敬酒祝福，座客们都离开席位，伏在地上。后来窦婴敬酒祝福，只有老朋友离开了席位，其余半数的人双膝长跪席上。灌夫不高兴，他起身敬酒。轮到田蚡，田蚡双膝长跪席上说：“不能满饮。”灌夫发火了，苦笑着说：“将军是贵人，喝尽吧！”田蚡仍然不肯。灌夫依次敬酒，轮到临汝侯灌贤，灌贤正在跟程不识附耳交谈，又不离开席位。灌夫没有地方发泄怒气，就骂灌贤：“你平时诋毁程不识，把他说成一文不值，今天长辈向你敬酒祝福，他却学着女孩子咬耳朵！”田蚡对灌夫说：“程将军和李将军分别是东西两宫卫尉，你如今当众侮辱程将军，难道不给李将军留些面子吗？”灌夫说：“今天砍我的头，穿我的胸，也在所不惜。还顾什么程将军李将军！”座客们纷纷起身，借口上厕所，渐渐散去了。窦婴也离去，挥手要灌夫出去。田蚡气愤地说：“这是我放纵灌夫的过错。”就命令骑士扣留灌夫。和事佬籍福起身，替灌夫道歉，并按住他的脖子，强迫他向田蚡道歉。但他更加恼火，坚决不肯。田蚡于是指挥骑士捆住他，囚禁在馆舍。
田蚡叫来长史说：“今天召集宗室，是有诏令的。”于是弹劾灌夫大闹宴会，侮辱诏令，犯了不敬之罪，把他拘禁在居室，并且追查他以前的罪行，派遣吏役分头追捕所有灌家的旁支亲属，一律判处弃市。窦婴深感惭愧，出钱让宾客向田蚡求情，但未能得到谅解。田蚡的耳目众多，所有灌家的人都逃走并躲藏起来，而灌夫被拘禁，于是无法告发田蚡的秘密勾当。
窦婴决定挺身营救灌夫，窦夫人劝他说：“灌将军得罪了丞相，跟太后家作对，怎么可以营救吗？”他说：“侯爵是由我挣来的，如今由我丢掉它，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再说怎么也不能让灌夫独自死去，而我还活着。”他瞒着家里人，偷偷出来向武帝上书。武帝马上召见他，他细说了灌夫酗酒胡闹的事，认为没有必要处以死刑。武帝认为他的意见对，赏赐他饮食，并说：“到东宫公开辩论这件事。”
窦婴来到东宫，大力称道灌夫的优点，说他酗酒得罪，而丞相却拿别的事冤枉他。田蚡则极力诋毁灌夫骄横放纵，实属大逆不道。窦婴估计没法应对，只好指摘田蚡的缺点。田蚡说：“天下幸而太平无事，我得以成为皇上的亲戚，所爱好的只是音乐狗马和田宅而己。我所喜欢的只是倡优和能工巧匠之类的人。不像魏其侯和灌夫不分日夜地招集天下的豪杰和壮士，跟他们议论国家大事，内心诽谤朝政，不是抬头观看天象，就是低头分析形势，不断窥探太后和皇上的情况，希望天下发生变乱，想乘机建立大功。我实在不明白魏其侯等人到底在干什么。”
武帝要群臣判断两人谁是谁非。御史大夫韩安国说：“魏其侯说灌夫的父亲死于国事，灌夫亲自拿着画戟飞马冲进不明底细的吴军阵地，身上受了几十处伤，声名在全军算第一。他是天下的勇士，如果没有什么大罪恶，只是因为几杯酒引起的争端，是不值得援引其它的罪名来判处死刑的，魏其侯的话是对的。丞相说灌夫交结豪强，欺压平民，家财累计上亿，在颖川郡横行霸道，欺侮宗室，侵犯皇亲国戚，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枝大於本，胫大於股，不折必披’，丞相的话也是对的。希望英明的皇上裁决。”
韩安国做出“两个都对”的结论，充分显示了他在逻辑学上的高深造诣。
此前，中二千石级别的官员拜谒田蚡，田蚡没有礼貌。只有主爵都尉汲黯从不向他下拜，常常做个揖罢了。同时，汲黯和灌夫友好。现在，汲黯认为窦婴对。右内史郑当时开始也认为窦婴对，但后来不敢坚定立场。其余的人都不敢回答。武帝斥责郑当时：“您平时多次说到魏其侯和武安侯的优缺点，今天公开辩论，却畏手畏脚，像车辕下的马驹。我将一并杀掉你们这班人。”
武帝马上结束朝会，起身进去，侍候王太后进餐。太后先前已经派人打听，清楚了辩论的情况，她于是不吃饭，愤怒地说：“如今我还活着，而别人都已经欺凌我的弟弟，假使我死了，还不宰了他！再说你难道能作石头偶像，长生不死吗！只不过因为你还活着，他们才随声附和，假使你死去，这些人还有可以信赖的吗！”武帝赔礼说：“两人都是皇室外家，所以在朝廷上辩论他们的事；否则，一个狱吏就能判断清楚。”这时，郎中令石建单独向武帝表达自己的意见。实际上，武帝心里认为窦婴是对的，田蚡理亏，只是因为太后的缘故，不便表达出来。
田蚡退朝后，出了停车门，招呼韩安国同乘一辆车，生气地对他说：“和您一起对付一个老废物，您为何还要模棱两可？”他思考了好久才回答：“您怎么不自爱自重？魏其侯毁谤您，您应当摘下官帽，解下相印，辞职回家，并说‘臣作为皇上的亲戚，得以侥幸担任丞相一职，本来是不称职的，魏其侯的话都对’。这样，皇上一定会赞许您能够谦让，不会罢免您；魏其侯一定会内心惭愧，关紧门来咬舌自杀。如今人家毁谤您，您也毁谤人家，就好像商人或者女子相互间吵嘴，多么不识大体啊！”田蚡谢罪说：“争辩时太性急，没想到出这样的高招。”
武帝派御史根据案卷核查窦婴所说灌夫的情况，发现很多不合事实，窦婴被弹劾犯有欺君之罪，拘禁在都司空的诏狱中。事态一天天紧急，而大臣们无人再敢向武帝求情。万般无奈之下，窦婴决定使用手中的王牌。景帝在驾崩前，曾经给窦婴颁发专门的诏书，上面写道：“遇到有不利于你的事情，你可以临机应变，向皇帝报告。”窦婴于是让侄儿上书报告此事，希望能够再次得到武帝召见。可是检查宫内的档案，没有发现所谓的遗诏副本，遗诏只收藏在窦婴家里，由家丞盖印加封。救命稻草马上变成催命符，窦婴被加上伪造先帝遗诏的罪名，应当判处弃市。
郑当时由于立场问题被贬为詹事。
本年，开始修建南夷道。
齐王刘寿去世，谥号为懿，其子刘次昌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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