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一笑一语,使元承帝深深沦陷,乃至十八年后物是人非,他依旧无法自拔。
他发誓要娶她为妻,却遭父皇反对,母妃反对,世俗反对。
“齐儿,月家姑娘已是安太史的未婚妻。”
“齐儿,她这家世,一个普通女子,配不起你,算了吧,别再顶撞你父皇了。”
“王爷,他们早有婚约在前,王爷去抢亲会坏了您这贤王之名,万万不可啊。”
时光远去,人也老去,但记忆不老。
一定是上天见怜,所以把你还来给我。
“民女安天晓,见过陛下……”安天晓的一个礼,让元承帝从记忆回到了现实。
“平身。”元承帝问,“你是……安太史的小女儿?”
安天晓笑着答道:“是的,陛下,民女还是月妃的女儿。”
“李公公跟朕提过,二女中,大女才情像月素,小女样貌像月素,如今一看,可不是像,而是一样。”元承帝毫不客气的把安天晓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不住打量,脸上一副“光是听闻没有感觉,如今一看十分着迷”的表情。
月素,是你在天有灵,怜我孤单,所以派了她来代替你陪我吗?
早便听得李无常说你的小女儿像你,却不曾想,她简直就是你。
“陛下抬举了。民女无能与娘亲相比。今日到来,是想请问陛下,我娘是如何死去的。哦,对了,别跟我说是韩妃下的毒手。”安天晓也一副“我问你只是想听你亲口说,其实我已了然一切”的表情。
她能顿悟真相,其实受启发于父亲的一句话——以你师傅的武功,要害你娘,根本不需等生产后。
细想之下,若后宫嫔妃任何一个想害娘,似乎都没有理由等她生产后,要害便该在产前害,省得多一个皇子日后与自己的儿子争皇位继承权。
把后宫女子排除,一下子便剩下男子,然而能出入后宫的男子又有几个?嫌疑的对象马上浮于水面,她让凝香去司寝局翻查资料,不过是想看看能不能得到证实。
如今,真相她已大致清楚,只是不明白,为何他要这样做。
他,不是深爱着娘吗?
安天晓的突然出现,又出奇的坦白来意,再加上那写于脸上的表情,元承帝自是十分清楚,此人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他一国之君,难不成还得怕了她?便是有罪,大概也没人有资格问责。
元承帝又背转身去,面对着合欢树就像看见月素,思绪仿佛已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个深冬:“你想知道她的死吗?好吧,我给你细细道来……”
那时候,第七子白墨刚出生不久,月素的产后调理都是由司医局太医令尚德负责。
一次无意间,元承帝在门外便听到了尚德在里面对月素笑道:“怀石说,韵娘泡的无那果茶始终不如你,问你那果子涩味是如何除去的。”
月素听罢便开始耐心的回答尚德,还用纸笔写下了一些要领。
一个关于泡茶的话题,听在元承帝耳中便激发出无限醋意。
住进朕的后果,生了朕的儿子,居然还惦记着那个男人,把朕当什么了?
一怒之下,他冲进寝殿,斥退了尚德,也不道明原因便扬言要杀了安怀石。
月素跪着求他,却也不哭,只是淡淡恳切的道:“陛下,我本是安大人之妻,如今改嫁与您,已是对不住他,若他再因我无辜而死,我会恨我自己,也恨您。”
“月素,你爱我吗?”
“陛下感受不到吗?”
他真的想说,他感受不到。
然而为留彼此一丝余地,却始终开不了口。
身为爱着她的男人,他一直觉得自己为她披荆斩棘登上皇位,要她辜负另一个男人作为回报,一点也不过分。
然,身为安怀石从小的交心好友,他却无法泯灭心中的愧疚。
是的,交心好友,心有愧疚。
他,白齐,一个废妃的儿子,自小性格内向,不被父皇和其他兄弟所喜,就连与众兄弟一起学习也不被允许。
安怀石的父亲怜他孤单,遂收他入自己门下,与安怀石二人一同学习。
安怀石是安父独子,小时候对君臣有别的认识并不深浓,屡屡主动向他示好。
备受冷落的心难得遇上主动关心的人,他很快便打开了心窗。
如此同窗十六载,怀石是他唯一毫无保留真心相交的人。
可是为了月素,他终究负了怀石的友情。
若他在夺了他的妻子后,再将之置于死地,那么,他便不止负了怀石,更对不住曾视他如己出恩同再造的恩师。
但,月素,自入宫以来便从未真心对他展露欢颜,却与别人谈及安怀石之时露出温情无限,这让爱她彻骨的他,情何以堪?
为此,他既难过又矛盾,听得月素那句不置可否的“陛下感受不到吗”,心中更是思潮拥堵,久久不能平复。
恰巧此时,西凉犯境,天曜军节节败退,他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西凉派使节来朝谈判,那使节与韩冰心曾是同门师兄妹,两人似乎也有些不足为人道的过往,元承帝希望能借此关系拉拢来使,也就不阻止他们相见。
偶然之下,元承帝得知来使给了韩冰心一种西凉奇毒——蔓萝香,更听得那来使说,混合阴香刺桐与服食无那果者分泌的薄脂,也有蔓萝香之功效。
想起安怀石爱喝无那果茶,想起月素近日都需服食刺桐,又想自己对月素可谓是实打实的真心,情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何况这粒沙子还是她的前夫,他自然更难以忍受。
鬼使神差下他竟心生一念,把阴香染在要赏赐给月素的牡丹蚕丝画上。
阴香与牡丹画的不相配,一下便引起月素起疑。
元承帝也不遮掩的对她讽刺道:“别担心,此香不会致死,只有安怀石,才是你的毒药。”
他这么说,无非是提醒她,只要不与安怀石来往,一切便相安无事。
他以为,月素对他便是再无情,也会顾及自身性命,便是与安怀石真有联络,也不至于有逾越行为。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唇边溢血,气若柔丝。
他只知道如何下毒,却不知道如何解毒,因为他从没想过她真的会中毒。
他抱她在怀,失心怒吼:“天下万民皆要听朕旨意,你也不例外,没有朕的命令,朕不准你死。”
她却虚弱的笑着:“陛下……我对怀石……有情……但对您……是爱。”
她的最后一句,让他恍然大悟,也让他撕心裂肺,以致在之后十五年的日子里,便是身边换了嫔妾无数,也始终无法摆脱那份心伤欲绝,以及刻骨难忘的……悔恨。
元承帝对安天晓自然是不会说出自己的悔恨,但整件事情也始末也总算是清晰道来了。
“无那果的药效只有经过肌肤相触才能传到月素身上,月素当日,若不是与你爹做了苟且之事,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元承帝掩饰心中懊悔,以的痛恨诠释这桩悲剧。
“我相信我娘不会与爹苟且,这里面一定另有内情。”安天晓眼神坚定,那是发自内心的深信。
她一直觉得父亲有所隐瞒,母亲死前的见面,除了叮嘱父亲不能让她嫁入皇家,一定还有别的重要的事。
兴许,那件事便是母亲冒死见面的目的。
元承帝忽然转过身来,幽幽叹道:“朕倒希望,真的另有内情。”
安天晓勾了勾唇角,轻哼了一声:“陛下,您连信任都做不到,您的爱也不过如此。”
元承帝双眼微眯,隐有怒气:“你是在否定朕的爱吗?”
安天晓笑着摇头:“不,我只是替我娘不值,您的爱太自私,配不上她。”
“不值?兴许吧。不过今日开始,朕会对你好,以此补偿她。”
“哦?”安天晓挑了挑眉,露出好奇神色,“我也很想知道,陛下打算如何补偿,如何对我好?”
“留在朕的后宫,朕封你为安贤妃,仅次于萧皇后之下,与战贵妃及许淑妃齐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至尊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安天晓只是笑了笑。
陛下啊陛下,你果然就不过如此。
你会给的就只有尊贵地位荣华富贵,可你有问过,这些都是你所爱之人想要的吗?
你真是逃不过白煜的眼睛萧皇后的眼睛战贵妃的眼睛,还有……我的眼睛。
只要你见了我,这便是意料之中的发展。
“我答应您。”她袖子一挥,把这句话挥散于风中。
元承帝不合身份的当场发愣,心中不明她竟答得如此爽脆,好半晌才问道:“你不恨朕害死你娘?”
“恨极了。”安天晓瞪了瞪眼,眸中闪过肃杀之意,转瞬即逝,“但既然陛下不怕我在您身边伺机报仇,我还浪费机会不成?”
元承帝不怒反笑,眼光泛出了激赏。
此女够辣,他喜欢。
“好,那就……”
“慢着,我还没说完。我答应是有条件的,陛下必须完成三件事。”
“你说。”
“第一,赐我爹一道免死金牌;第二,把我娘厚葬,第三,明日下旨还韩妃清白。什么时候三件事情都办妥了,我便什么时候成为您的,安贤妃。”
安天晓心中早已掂量过,第一件事是为了保障父亲性命,万一父亲最后交不出预言,也不至于活不了命;第二件事是她一直的心愿;第三件事是白煜一直的心愿。
大概,她成为元承帝身边的女人,也是他最初的心愿吧,不知如今,他得知此事后,仍会高兴吗?
大约,会吧。
元承帝虽对她的要求略有不解,但于他来说,这三件事都并不难,尤其是美人当前,这些自然都是小事一桩,遂很快便答应下来。
他喜不可待,想马上下旨送去静王府,还韩妃清白,但安天晓坚持,要明日。
必须,明日……
明日,白煜成亲。
……
从皇宫离开,安天晓回了安府。
安怀石起初有生气也有担心,生气她擅自离开暗月山,担心她破坏白煜和安天姬的婚事。
安天姬也回了安府,等着明日花轿来接。
她自然是不会告诉父亲,昨日她在静王府与安天晓交谈过的事。
韩冰心因为战鹏宇的事也分身不暇,没来的及与他接头,是以安怀石在见到安天晓的一刻,才知道安天晓又偷跑了。
“爹,姐姐出嫁,我怎能不回来沾沾喜气呢?”安天晓带着笑意却仍旧淡漠,“爹放心便是,我保证明日绝不搞破坏。”
安怀石虽心有疑虑,但也没再说些什么。
此夜,她和他,一样的……辗转难眠。
翌日,安天姬的房间里,芽儿和蓉儿正为她妆扮。
梳头,上妆,画眉,点唇……最后是披上霞披,带上凤冠,一身华贵高雅。
安天晓静静坐在一旁,双手托腮,看着姐姐一步骤一步骤的细致不漏。
她只是一身素雅白裳,没有粉黛妆容,也没有珠钗点缀,只有淡淡的笑意装饰她的素颜。
安天姬偶尔也会转脸对她微笑,却也没有说些什么。
安天晓就那样默默的看,最后真诚的送出祝福:“祝姐姐与四殿下,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静王府的迎亲队伍来了,只是不如想象中有浩荡隆重的排场,但安天姬的心中乃至脸上,仍旧涌出了浓浓的喜悦。
迎亲队伍走后,安怀石忍不住问安天晓:“你舍得?”
落寞的人依旧看着已冷清的大门:“不舍得又如何?这不是爹很想见到的结果吗?”
“你怪爹吗?”
“不,这也是我希望看到的。”安天晓转身回屋内。
正在此时,门外一声“圣旨到”,让安怀石顿感意外。
然而这一圣旨却在安天晓的意料之内。
宣读圣旨的公公把内容读了一篇,意思不过就是因为女儿嫁入皇家,安氏一门顿时升价百倍,于是皇上特赐免死金牌一枚。
安怀石受宠若惊,接过托盘上的御赐金牌,回想自己的先祖在二百年前开国有功,受赏无数,也没得什么可以免死的物件,毕竟这免死金牌的威力巨大,便是杀人放火罪犯滔天也可以免去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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