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怀石始终不明白,如今不过是嫁个女儿进王府,便能得一金牌,委实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记忆中,二三六皇子的王妃出嫁之时,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在安怀石对着金牌想得入神之时,安天晓已经离开了。
她要赶去静王府,见证另一道圣旨。
安怀石谢过传旨的公公,并礼送出门:“多谢王公公,慢走,慢走。”
王公公满带羡慕的眼光看着安怀石:“安大人,你有一本事的女儿能为你争得免死金牌,真是三生有幸啊。”
“王公公过奖了,这哪是我女儿的本事,是陛下抬爱罢了。”
“能让陛下抬爱,也是件本事。你看看,这些年来,哪个女子能一入宫便被陛下封为四妃之一?”王公公一边乐呵呵的笑,一边跨出门槛。
起初安怀石还愣着不太明白话中意思,什么四妃之一,不是静王妃吗?
可想想又觉不妥了,这不可能是王公公口误啊,哪有把静王妃口误成四妃之一的理由?
安怀石拉着正要离去的王公公,问道:“王公公,你是开玩笑还是认错人了?我女儿今日是嫁到静王府,不是入宫。”
“安大人,你就别装了,我说的是你的小女儿,很快她便是陛下的安贤妃了。想来你们父女也花了不少心思吧,之前我们都没想过她是你女儿,还真相信她不过是你安府一个小丫鬟,真是眼拙啊……”王公公一边用奇怪的味道说着,一边离开了安府。
这些奴才不是不知道一直以来关于这位“安贤妃”的传言。
当初盛传这个卑微丫鬟纠缠于白煜与白墨之间,大家已觉得此女子红颜祸水,如今竟连皇上也参上一脚,那更坐实了红颜祸水之名,宫中上下无一不在脑中勾画着此女子日后祸乱后宫的好戏,光是猜想便已精彩绝伦。
是以,王公公会如此调侃,也不足为奇。
安怀石只听到“安贤妃”这里便已猛地一震,犹如闪电穿过了身体,一时间周遭似乎都死寂了,没有声音,以至于王公公后面的话他根本没听到。
他苦苦计划十六年,把天晓送去暗月山,让她远离朝廷,远离皇宫,远离是非之地,甚至埋没良心,不惜用自己的双手把另一个女子推向应劫之路,只为能让她避开命中劫难。
天晓刚出生之时,已经很有月素的影子,并随着年月的增长,越发相像。
到了三岁,虽然天晓仍然只是稚气小童,但安怀石已经能遇见她日后的模样。
若皇上见到,那该是何等的欢喜,绝对欢喜得不顾辈分,让天晓成为月素的替身。
是以,他送走了她。
然,皇上终究是发现了天晓,要封天晓为贤妃。
难道这真是天意?
天晓……安贤妃……
你知道你自己正往死路走吗?
月素,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是好?
他游魂似的回到书房,盯着书桌,木镇纸压着一张略有残缺的旧纸张,被风吹起一角,唆唆作响。
“天曜二百年,安氏存双生,兴邦凤明灭,祸国心俞莲。地宫藏珠斗,墨玉掌门神,境处南边界,凤凰……血莲。”
最后一句,缺了一字。
凤凰……血莲……
……
静王府,本该喜庆的地方却没有一个喜字。
花轿已到大门前,可新郎官却迟迟不见人影。
安天姬在花轿内已静候多时,感觉吉时也过了,终忍不住轻声发问:“嬷嬷,请问王爷何时到?”
“王妃请稍等,王爷可能只是还在装身。”嬷嬷其实也觉有不妥,但她总不能为了王妃去催促王爷,毕竟算起来,怠慢王妃总比得罪王爷要来得好,是以只好随便找了个借口。
安天姬岂会不知道是借口,新郎官装身不比新娘子复杂,这都日上三竿了,上个早朝再回来装身都绰绰有余。
可是眼下,她除了等,也别无选择。
嬷嬷那句“王妃请稍等”,安天晓正好赶到,听在耳里。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走得特别慢。
她告诉自己,是因为轻功没了,所以走得慢。
但其实,她并不知道,真正原因是她打从心底不想亲眼看到,白煜一身喜红的牵着姐姐的手出花轿。
她已经来晚了许多,可姐姐还没有被接进门,这白煜到底在搞什么鬼?成亲这等女子一生中的头等大事,他竟迟到?
安天晓觉得,若是自己仍有轻功就好了,一翻墙便能进去兴师问罪,可是如今……
敲门,只得敲门。
“我要见你们王爷。”她话没说完,开门那人已经请她进去了。
怒气冲冲的一路快步到夏薇苑,那人竟还一身便袍,没有丁点儿大红在身上。
本来似是在听着白煜说话的小黑,很自觉的退出去并带上门。
“你怎么还在这儿?吉时都过了,姐姐还在外面等呢。”
“我已经吩咐小黑去接了。”那人很淡定,很冷静,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小黑?”安天晓的头顶快要炸了,“眼下是你成亲还是小黑成亲?你去接!”
这命令的口吻,架子还真不是一般大。
白煜不急不怒:“我只是答应不退婚,但我绝对不会与一个不爱的女子拜堂成亲。我让小黑把她接进来,让她暂时挂上王妃的头衔,已经是我的底线。我绝不会承认她是我的妻。”
“暂时?什么意思?你要休了姐姐?”安天晓眼睛越瞠越大,原来这人还未成亲就想着要休离。
白煜蓦然揽住她,对她温柔耳语:“晓,我只想与你成亲。”
她正要抬手抵向他的胸膛,却听得他又道:“你答应过不推开我的,别出尔反尔。”
在他怀里,听着那句“只想和你成亲”,她的心已软成一团。
很开心,真的。
可是,一切还能回头吗?
她即将是安贤妃了,他父皇的妃子。
安天晓忽然生出一个冲动而大胆的念头,遂冲口问道:“白煜,你还在为你的天下努力吗?”
“嗯,为何突然这样问?”他捏起她一缕墨发,在指上打圈。
“我的意思是,你有可能会为了某些原因而放弃争夺江山,放弃争夺皇权,放弃争夺这个你说的天下吗?”问完了却又觉得不够清楚,便又再补充,“某些原因指的是某些事情,或者是……某些人。”
安天晓刚一言罢,便后悔自己是不是问得太直接,好歹自己是女子,如此一问似乎显得太狭隘。
他怎么还不回答呢?我的心脏都快要停跳了。
白煜,如果你愿意为我放弃天下,那么,父亲的反对师傅的阻挠姐姐的伤心皇上的旨意,我通通不管,我要与你马上兑现当初在悬崖时的约定——
一起游荡江湖浪迹天涯,看尽这天下之外的天下。
白煜,好不好?
你在犹豫吗?
你的答案,到底如何?
屋子里一片静寂,安天晓索性闭上眼睛。
等待的时候觉得特别难熬,便是一阵子也觉得很久。
很久,很久……
“不会放弃。”
一个坚定的答案把安天晓的心一下子抽空。
随后,有一种感觉把心瞬间填满……
是失望。
她竟然是满满的失望。
这说明了,在此之前,心里满满的,应该是希望。
她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希望呢?难道她认为,她可以让他情不自禁到放弃天下吗?
早已洞悉他心谋天下,深知在他眼中天下比性命还重要,却还妄想他会放弃天下,这不等于叫豺狼别吃肉吗?
安天晓啊安天晓,你怎么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自取其辱,你活该。
她一直闭着眼睛没有睁开,也知道此时不能睁开,那些失望,还有因失望而生的苦涩与苍凉,还是别让他看到了,否则,这样的自己,多狼狈啊。
“因为……”他似乎还没说完。
可是她已不想听下去:“我明白了。别说话,就让我这样抱一会儿吧。”
她伸手圈着他的腰,闻着他一贯清淡的香味,听着他均匀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喷洒在头顶的温热气息,一切都如此熟悉,却又即将远离。
此刻,她只想放纵自己的心,彻底沉醉在他如暖阳般的怀抱。
他是太阳,可她只是在太阳下漫步的雪花,明知道会一点点被溶化,却依然为了享受那只有片刻的过程,而……奋不顾身。
便是如此,她也愿了。
一切是她心甘情愿,哪怕一颗心在滴血,也总算尝到那么点甜。
于愿足已。
“禀王爷,有圣旨到。”门外有下人的声音。
元承帝果然没有失言,圣旨里不单点明静王生母韩妃清白,还追封为韩德妃。
前厅里,白煜听旨和接旨时都很淡漠,看不出情绪变化,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情绪。
他接过旨后,转身向她,似乎是因为料到了中间有些不为他知的因素,脸上表情幽暗:“晓,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安天晓笑答:“没怎么回事,我只是昨日入宫弄清了真相。”
“你去找父皇了?”白煜一手扣着她的手腕,情绪一时失控,乃至竟忘记了控制力度。
“是又如何?”
“告诉我,你答应了他什么?”扣着她的手在抖,力度也越来越大。
安天晓感觉自己腕骨都几乎要碎了:“放开我,你弄痛我了。”
她明知道甩不开,可疼痛让她不停用力甩手。
“回答我,你答应他什么了?”一声怒吼,竟是白煜的声音。
他对她从未发怒,甚至连发小脾气也不曾有,然而今日只为执意于一个答案,他对她动怒了。
她在他眸中看到了愤怒的火焰,还有被震得心都快要跳出来的自己。
面对他的失常乃至疯狂,安天晓反倒冷静了下来。
她本计算着,这个时辰白煜与姐姐早该拜了堂,圣旨下来正是时候,没想白煜迟迟不愿出门迎接,结果堂没拜成,圣旨便下了,委实失算。
但事已至此,要瞒下去已是不可能,何况白煜显然是猜到了。
她倔强的忍住手腕传来的痛:“不过就是你父皇多了一位安贤妃,仅此而已。”
“我不准。”他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声,以致来传旨的公公和两名随行的小太监,把头低了又低,原本偶尔偷瞄的眼神,此刻只敢直直望着自己的脚尖发抖,尤其是两名小太监,怕得双脚发抖还差点要尿出来,生怕静王一气之下会拿他们的小命出气。
“殿下,你的母妃终于清白了,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何以如今不高兴了?”她从未忘记,这是他接近与利用自己的目的之一,只是她在看清自己心意之后,选择死心塌地的接受和帮助罢了。
然而,有些伤既然受了,便会如心底无法拔走的针刺,不触碰时不痛,一旦触碰却是无法忽视的钻心之痛。
便是再死心塌地,也免不了有些时候被痛楚撩拨。
她,在爱情面前,还是太矛盾,太狭隘了。
又听得白煜凄然一笑,道:“若这样的结果,必须以失去你为代价,我要来何用?”
“难道你可以奋力争夺你的天下,我就不可以安然享受我的荣华?”也不知是抱着什么心态,她靠近白煜,把唇凑到白煜耳畔,讥讽笑问:“殿下,凶手是皇上,你不希望我报仇吗?”
她的表情分明是在表达:色诱皇上,乱其心神,便是你接近和利用我的另一目的,如今我也如你所愿。
他乍然放开她,倒后踉跄两步。
并不是因为凶手是皇上而惊讶,而是因为他感受到她心底蕴蓄堆积的伤痛与怨恨。
她犹记着当初,他曾经的别有用心。
那时候初相识,他确是想过以她那张与月妃相似的容貌,牵制父皇的心。
但时日渐长,我这错得离谱的念头早已彻底打消,你何以就没发现呢?
不是因为天下才想得到你,而是因为你才想得到天下,我若不为母妃平反,即便你我走在一起,终有一天为误会所羁绊,你定不能放下仇恨接受我,我也无法冲破障碍珍惜你。
如今这个结果,我不要!
这道圣旨,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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