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说的是什么话?姐姐都还没嫁,怎么就轮到我了?”
“你就少担心了,你姐的亲事,爹也会安排。 ”
“反正我是绝不会抢姐姐的头。”
“好,好,你们俩一起嫁,可以了吧?”
父女间的话题才转轻松了一会儿,外面就有人来报:“老爷,七皇子到我们府上来了。”
七皇子?
宁王,白墨。
安怀石立即起了身,打算出去迎客,可随即又听到来报的下人继续道:“七皇子不是来找老爷的。”看了看老爷身边的二小姐,“应该是来找二xiao姐的,因为他说想见我们府上的一个叫晓儿的丫鬟。”
那个比她还小的小子,找她干嘛呢?
安府客厅。
只有安天晓与白墨二人。
“晓儿姑娘,冒昧来访,还望见谅。”白墨恭敬有礼,大概是皇家教育良好,虽然年少,但却没有想象中皇家子弟的骄横跋扈,给了安天晓一个不错的第一感。
“奴婢惶恐,不敢与宁王殿下谈见谅,殿下若有事,不妨直说。”换好一身丫鬟粗衣的安天晓低着头,卑微的回答,真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那本王就开门见山了,本王想求教姑娘,在百花宴上,姑娘所写的诗,是从哪位前辈身上学到的?”
“殿下为何有此一问?”安天晓开始为白墨添茶。
“实不相瞒,那日百花宴,本王已认出,姑娘是本王的同母姐姐。”那语气不是一般的笃定。
安天晓拿着茶壶的手一抖,茶水落偏在茶盏旁,继而顺着小几奔向白墨,沾湿了他的衣袖。
她没想到白墨如此直接。
其实她听到白墨来找她的时候,她便想到了白墨的身份。
生母是元承帝最宠爱的妃子,且曾为人妻,不是那个叫月素的月妃娘娘,还能有谁?
然,白墨对自己母妃的事又知道多少呢?他来认她的原因又是什么?
安天晓放下手中茶壶,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其实那衣袖只是湿了一点点。
“姑娘你请起。”白墨弯身扶她。
她执意不起:“殿下,奴婢身份低贱,怎可能是殿下的姐姐呢?”
少年扶她不起,索性撩了撩衣摆,一屁股坐到地上,坐在她身边。
安天晓被他出乎意料的举动引起了目光,抬眼正好也对上白墨的视线。
两人彼此对望,忽然都觉得对方竟与自己有那么几分相似。
半晌,默契般的噗嗤一笑,都站了起身。
“别装了,再装下去就不像是百花宴上睥睨群芳的那个你了。”白墨坐回到客座上。
“那天你想得到我的诗,也是因为月妃娘娘吧?”安天晓站在两步以外。
“还叫月妃娘娘?你是不相信母妃是你娘,还是你相信却不敢承认?”白墨认为她没有否认的必要。
“我相信与否或承认与否,重要吗?”人已死,心里承认就够了,太张扬,恐怕也会惹麻烦上身,眼下父亲的事已经够麻烦了。
“难道你不想知道母妃的死?”
“被静王的母妃毒死的,不是吗?”虽然她曾听白煜感叹过他的母妃是被冤枉的,但依传闻所说,凶手就是她。
静王的母妃,韩妃。
“我也一直以为是这样,但我不久前在四哥的府中无意间发现,母妃临死前,曾留书给韩妃,托她照顾尚在襁褓中的我,还有宫外的你,是以我便怀疑母妃的死另有别情。”白墨从宽袖中摸出一张发黄的纸,递了给安天晓,“这是我偷偷拿来给你看的,四哥不知。”
铺开,里面端秀的几句话,彰显着留书那人的优雅秀气。
“冰心姐姐,月素自知难逃一劫,望你能替我照顾我儿,与女。姐姐恩情,月素来世再报。”安天晓轻轻的把纸上话语念了一遍。
母亲在死前就料到自己会死,那原因只有两个,一是自尽,二是明知会遇害却无法阻止。
若论前者,那可能性很低,一个女子愿意抛夫弃女入宫为妃,或是薄情,或是忍辱负重。能忍辱负重的人固然不会寻死,当然,她也不会相信母亲薄情,但退一步来说,即便如此,这样的女子也不会轻易寻死,何况她才刚生下儿子,根本没有死的理由。
不是前者,便是后者,该有人蓄意谋害,而且凶手在后庭的地位一定比妃位高,甚至连深爱母亲的皇帝都要忌讳三分,才会阻止不了悲剧发生,韩妃地位似乎还不至于此,况且,若是韩妃所为,母亲断不可能把自己的骨肉托付与她。
白墨的怀疑没错,极可能另有其人,但眼下应确认一下此信真伪。
“殿下确定这书信不是别人伪造的?”
“不会,我比对过母妃的笔迹,不会有错。”白墨很肯定,让安天晓无从怀疑。
“殿下,娘亲的遗物都在你手上吗?”她记得白墨出生后不久,娘亲便离世,他怎会有娘亲笔迹可以比对?
元承帝大约是不会把娘亲遗物外流,他连娘亲尸体都要留着,其他相关物事定必也原封不动躺在月素宫。
莫不成白墨也进去过?
“不在我手上,但在娘亲生前所住的寝宫里有。”
“你进去过月素宫?”
一听月素宫三个字,白墨诧异不已:“姐姐,你怎知道月素宫的?那宫殿长年上锁,只有父皇才能进。”
这样的回答,就表示他进去过,但进去并不容易。
“那你又是如何进去的?”
“百花宴前一日,也不知为何那锁开了,我便大着胆子进入了,不然我也不能肯定那信上是母妃字迹。还有,那首《相思》,我也在月素宫见过,想必是母妃所作。”
难怪白墨笃定她就是他姐姐。
她与母亲,是何等的相像,不,她与姐姐那叫相像,她与白墨也叫相像,但她与母亲,简直是一模一样。
“既然百花宴上你已认出我,何以此时才来找我?”
“我想着,总得把母妃留给韩妃的信拿到手才来找姐姐。前些日子,我早已想去静王府拜见四哥,借机偷信,可是自百花宴后,四哥到昨天才肯见我,听说是四哥又有了新欢,无暇接待。”
果然是这样,又是白煜。
不过……
新欢?
敢情说的是她?
那旧爱都有些谁?
安天晓一想到这些就没了谈他的心情,遂转了个话锋:“殿下,你还是不要叫我姐姐的好。”
“为何?你还是不想承认吗?”
“不,我只是为殿下着想,若是被别人听到了,不知又会传出怎样的谣言。”事实上,是她不想被卷进宫廷谣言之中。
白墨想了想,回道:“好,那我叫你晓儿姐姐总是可以的吧?”
还是容易引人注意,但罢了,若白墨坚持要这样称呼,她也是没办法。
“说到底,殿下今日到来,不会只是为了同我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人相认吧?”安天晓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白墨会无缘无故主动相认,有何目的也该坦白了。
“委实还有一个事情,就是希望姐……晓儿姐姐能与我一同查出母妃死的真相。”
安天晓不经意的嘲弄一笑:“为何殿下不亲自去查?”
“我自当会查,但此事极可能牵连后庭上位者,想必不会有人真心愿意助我,只有你,是我可信之人,希望你能入宫来帮我。”
“你对我又了解多少了?怎么就笃定我是你可信之人?”
“一点都不了解。但若连同母所出的姐姐也不可信,那便注定我白墨一世凄凉了。”
皇宫之中没有真情,有的只是谋算。
安天晓沉默,揣摩着那种心情,片刻又道:“你想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吗?”
她心中默默的想,我的父亲即便不是你的父亲,但至少他是你母妃爱的人,你可想知道?
“是谁?”白墨问得很轻很淡,似乎并非很想知道,只是因为安天晓提出,他便敷衍着问了句。
安天晓见状,轻叹了口气道:“还是罢了,一个极其平凡的男人,殿下不知也罢。”
她别来脸看门外,看灰白的地面上那个拉长了的身影,从清晰到消失。
爹,他是不是你的儿子?
“不管他是谁,我想,他应该很爱母妃,不然他不会写出深情若斯的《相思》。”白墨若有所思的轻声念起那首诗,“春日花前心似煎,遥望宫墙苦思量,奈何痴梦君不知,人间相思最凄凉。”
是的,父亲很爱母亲,他常常念起这首诗,都总让人听得心里与他一般难受,好像能感应到那份……爱与恨。
又听得白墨再次问道:“晓儿姐姐,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既不愿冤枉好人,也不愿真凶逍遥,姐姐你可理解?”
冤枉好人……
……“母妃是被冤枉的。”
想起寒梅宫中,白煜说此话时,无限悲凉。
“我理解,我答应你。”安天晓终是明确的给了白墨一个答复。
除了为揭开真相,心中好像还有些别的原因。
白煜,我也不希望真凶是你母妃。
……
一夜之间,皇榜再下,上写安怀石将功补过,助朝廷寻回赈灾金,又念安氏二百年来为朝廷尽忠,固免其死罪,职从正二品降至从六品。
也是一夜之间,皇宫后庭中,宁王的住处宁阳殿多了一位特别的贵客——最新出炉的帝京第一才女,晓儿姑娘。
这特别之处,自是因为宁王白墨没给她任何身份,却让她享受着尊贵如王妃的待遇,这让乱七八糟的谣言满宫飞,譬如说——
宁王早在百花宴上已相中此女子,可惜当时被静王横插了一脚,事后有感不甘,于是决定在名花还没有主之前,及早召她入宫,免得多生枝节。
又譬如——
宁王年纪尚轻,连宁王府邸都还没有,娶王妃言之过早,是以暂时低调,假以时日,宁王妃之位非她莫属。
还有——
宁王不过情窦初开,才会对一个婢女感到新鲜,日子久了,自然就会厌倦,宁王妃无论如何也得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眼下的一切不过是暂时的荣宠。
于是,后宫好事者很快便开起赌局,一方是憧憬真爱永恒,坚定支持晓儿姑娘必成宁王妃,另一方是认定帝王凉薄,无悔支持宁王最终会弃之不顾另娶她人。
至于哪一方胜出,就要拭目以待了。
宁阳殿内,白墨派下来的宫女汇报着这些近日风头最盛的八卦,安天晓一边听一边笑得天花乱坠。
宫女自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知道她是主子带回来的女人,这个女人要听八卦,她便尽职尽责的不敢有半点隐瞒。
外人都觉得,若宁王有了自己的王府,把安天晓放王府里养,想必谣言就不会那么多了。但谁知道,他们的重点都搞错了,白墨就是要趁着自己还常住宫中,才方便查案。
天曜皇朝历代都有着不成文的传统,皇子到了十六岁生辰,除了太子以外,都会得皇上赐宫外府邸。
皇子一旦有了自己的府邸,没有特殊情况一般不会再留住宫中,以免与皇帝的后宫佳丽传出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白墨清楚自己还有一年时间便满十六岁,若届时再查母妃一案就更不方便了。
大白天的,说起某人,某人就到。
“晓儿,还习惯么?”白墨对安天晓的称呼,好不容易才抹去后面的“姐姐”二字。
他一边说,一边挥手屏退了殿内宫人。
迎面的女子身穿素白锦裙,襟领上绣着朵朵桃花,与她头上的粉玉钗极相衬。
“谢殿下照顾,晓儿很好。”安天晓装模作样弯身施礼,待宫人都出去了,她才耸耸肩,一屁股坐在那美人榻上,顺手从茶几上捞了个茶盏,慢条斯理的品着上好的玫瑰花茶,“小墨墨,我住进来都好些天了,你到底有没有进展?”
白墨坐到茶几的另一边,有些懊恼:“我只查到,母妃死前的一天,正好是每月一次后宫茶会的日子,但目前没有明显的证据指向其他人,反而疑点都指向韩妃。”
“疑点指向韩妃?只是疑点?有证据吗?”住了些日子,安天晓之前受的零碎小伤好了不少,脸色似乎也比之前红润了,想起事情更是条理清晰了许多。
“后宫记载上写,母妃死的那天,没有离开过月素宫,只有韩妃到过月素宫见她,而且事后在韩妃宫中搜出了致使母妃死亡的剧毒——蔓萝香。”
“就这样?有何证据证明蔓萝香是韩妃下的?人证物证,都在哪?”这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自是没有。”
“若你是韩妃,你会那么蠢?下毒后还留着这种剧毒在自己身边,等着别人来查吗?”
白墨认真点头:“嗯,有道理。但也有传闻说,此毒难得,是以韩妃舍不得……”
安天晓不急待打断:“此毒难得还是保命要紧?即便再如何不愿舍弃,也大可藏到别的地方,绝不会傻到留在身边等着被查,我看韩妃九成是被栽赃的。”还有一成,便可能是韩妃自己故意这样做的。
思及这个可能,安天晓又问:“当时韩妃有认罪吗?”
“没有。”
“矢口否认?”
“也没有。”
安天晓不解的挑了挑眼角:“那是怎样?”
“当时韩妃只对父皇说了一句:你若信我,便不需我半句解释你也会相信,你若不信,我即便述尽千言万语你也只当谎言。”
这句话很熟悉,好像谁说过……
白煜,是白煜曾对她说过的话。
这句话等同于把答案交给对方决定,信则无罪。
如此下来,余下的一成可能便可排除,毒药绝对是栽赃的。
若蔓萝香是韩妃所有,并故意让人发现,那韩妃与直接认罪无异,又为何拐个弯否认?
她之所以不直接否认,定然是对元承帝的怀疑感到失望极了,可惜元承帝当时,大概已被最爱之人的死冲昏了头脑,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浮于表面的现象,未必是真相。
然而,若下毒之人不是韩妃,其他人又是在何时下毒,如何下毒的?
这案子记载太少了,可想当初根本没深入调查。
安天晓一边思忖,一边随口应了句:“原来如此,那陛下定必是用行动证明了,他的不相信。”
“嗯。”白墨无奈点头,“当天父皇就把韩妃削去妃位,并打进冷宫,当夜冷宫无故失火,韩妃香消玉殒。失火起因后来被认定为韩妃自缢之举。据说,那被烧得残缺不全的冷宫墙上,还残余了韩妃刻下的八个字:没有信任,何言深爱?”
没有信任,何言深爱……
韩妃对皇上,该已绝望了。
那冷宫失火,会是她绝望之下的轻生之举?
许是,许不是,的可能,不是。
虽然韩妃对丈夫绝望,对爱情绝望,但该不至于对人生绝望,因为,她还有白煜。
“死那么快,有可能是杀人灭口,好让毒害娘亲一事死无对证。”安天晓一直相信真凶另有其人,而且此人定然位高权重,才得以轻易了结此事,没人敢查,“娘死的那天,除了韩妃,就真的没有再接触其他人吗?月素宫没有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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