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闻冰中美人,十分好奇,临近时,发现老冰半沉于水中,夜里昏黑,不怎么清晰,探近了身子,瞧见冰里藏着一张死白的脸,嘴唇透黑,唯独剩了些架势,依稀有几分美人的意思。心里揣度,这千年冰尸必定是风华绝代的女子,才被人拿寒冰凝冻,试图封存美貌,不过冰面曲折,那脸也凹凸不整,瞧不清了。
“小爷你不怕?”胖罗突然在我背后捅了下,我才感觉一股寒意在脊背上滑流,不禁打了个冷战,念道:“人死了就无甚可怕,可我觉得她没死一样。”
“冻了一千年还不死,莫非你想这冰化了,她能活过来?”胖罗嘲笑着。
“天底下没有一定的事儿!”我摇摇头,“也不知这人是谁?”
“没准是西施貂蝉什么的,能受这待遇的,可不得一代红颜祸水么。”胖罗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离远一些,老尸体戾气重,怕古冰里藏着什么看不见的虫子,染上疾瘟。
周围还有七八人围着古尸看,其中一位络腮胡子性急,喊着:“美人倒是个美人,是不是绝色美人,那得剖开来看看。”
“当然能剖开老冰,可大哥你要看,得千金才能买一笑呢。”有人瘦高个从船里钻出,想必是古尸的主人,指着老冰说,“这可是千古美人,哪儿找去?”
胖罗听着不爽,“嘿,我说细麻秆子,长这么瘦,你蒙谁呢。又不是寒冬腊月的,哪来的冰块?我怎么瞧着,里头是个蜡人啊。我祖上就做的蜡像买卖,这定睛一看呐,哟,不正是我祖奶奶做的菩萨像么?”
胖罗在旁插科打诨,我知道他想起了财神洞里的玩意儿,胡扯呢。这个胖子啊,不仅自己胖得像猪,生平最瞧不上的就是瘦子,看见瘦子就爱来气,所以想逗一逗对方。没料到,他这么一通说后,引得一行人都叽叽喳喳说是蜡人了。
瘦高个恼了,扯着嗓子喊:“你们拿手摸摸冰,摸一摸,这古冰比玉石还硬呢,是雪域里的沉冰运出来后,花大功夫凿成的棺冢,搁在火里也化不了,别给我瞎编排!”
络腮胡子疑惑地皱了皱眉,从腰际抽出一把匕首,往冰面上划去,竟然划不出痕迹,不禁愣住了,瘦高个逼问他:“这回还是蜡像么?”
我插话道:“毕竟冰块厚,咱也看不清,谁知道剖开是什么丑八婆,就算是个大美人,咱也不能娶它做老婆。”
瘦高个对我道:“小爷模样倒伶俐,走江湖就图个爽快,看东西就看个稀奇。”说着瞟了眼络腮胡子。
那络腮胡子竟有些蠢蠢欲动,突然道:“剖开来,现在就剖,咱就要看看她长什么样?”
瘦高个也不惊喜,轻妙淡写道:“叫你伙计把金子搁我船上,咱再拿金刚钻给它划开。”
“阿弥陀佛,罪过啊。”我摇摇头,不愿看下去,与胖罗道:“咱们先回去,到市里给你卖狼皮帽。”
“怕他做甚,看了再走。”胖罗却有意探个究竟,但他忽然鼻子一紧,忙往周围打量,我跟着打探,就发现附近的水中浮着几只怪异的鼠尸,老鼠硕大,红目渗血,不同寻常,瞧着像刚被咬死的。再往一条船里打量,看见黑暗里透出对碧眼,仔细瞧,是只吐着舌头的狗,想着狗拿耗子,这狗倒是嘴巴痒了。
www.800Book.net 梨树小说网遂又见这狗是被人牵着的,狗主人身量魁梧,面目警觉,有几分衙门腿子的意思。
我觉得太蹊跷,怕对方冲着我们而来,故意哎了口气,“算了,胖罗,看尸体确实也晦气,咱们还是先走吧。”又对船家道:“得勒,老爹爹,带咱们先回岸上。”
船家拿竹竿往水里一撑,船扭头往回走。
我本以为这船会往岸边靠,却看那船家不管不顾地越划越快。我起了疑心,扭头看,才发现后边跟着艘快船,船头站了几个浓眉大目的人,像衙门里的,心下觉得情况不妙。
“狗腿子跟着咱们做什么?老爹爹,你快靠边!”胖罗吩咐船家。
可船家并不听胖罗的,我才觉得船家也蹊跷得很,喝住道:“你要做什么----”
“再闹,把你们丢了喂鳄鱼去。”船家忽然凶厉起来。
“哟,这阵仗,你也是个人物呢,那官兵狗腿子不会是追你的吧。”胖罗叫道。
船家往前划行了一段,忽然拐入窄小的水道,飞快地甩桨,水声啪啪啪的,这船就像是水中的一条“箭鱼”,在水巷里来回穿梭。接着,船家噗通一声跃入水中,只一眨眼的功夫,人在水里没影了。
“他倒逃了,咱们怎么办,官爷不会把我们跟他当同伙吧。”胖罗急道。
来不及犹豫,我也先一头扎入水里,我自小长在江南,水性当然不差,在水里扑腾两下后,听到一声巨响,胖罗似乎也跟了下来。
漆夜,人到了水下后,水冷到骨头里,没有一点儿光。我只是凭着感觉,跟着船家往前游,不会儿,已经把胖罗甩开了,那船家的水性一等一好,没发现他喘气的。我也不知道被他带到了什么地儿,见他钻入一个洞穴,十分奇怪,于是也跟了进去,一进洞后,船家忽然上浮了,我也便冒出水面,猛地喘了口气。
脑袋一钻出水面,乖乖,这是什么地方呀,黑洞洞的像个圆筒,直升向高处。我疑惑了下,一盏竹篾灯渐渐浮亮,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座石塔内。水中塔,上半部分浮在水面,下半部分深入水底,灯笼照耀处,还有一张老气横秋的脸,一对乌亮的眼珠正对着我。
船家猛咳嗽了几声,拿灯探进我,我也瞧清了他,只见他腿上有一处伤,他像被镖类击中了,歇坐在石阶上,十分虚弱。可他的眼睛却不依不饶,鹰目般盯住我胸口,“嘿,小白脸,你跟我来做什么?”
我心想这人到底是哪路神仙,正犹豫着,船家往我胸口一撩,那枯手拽断我的链子,直把我的挂坠夺了去,我连忙跳上前,准备夺回来。
船家一举手,像是要把挂坠丢入水里,我登时愣住了,他这才又把手收回,拿着挂坠到跟前,“有趣儿,一把象牙钥匙!”他琢磨着点点头,“这东西是南江陆园的手艺,瞧你这小白脸的俊俏样,准是陆园的少东家了。”
我心里一惊,陆园没落多年,我爹都快被世人忘记了,不可能有人晓得自己,就回了句:“胡扯!什么陆园,还汤圆呢?”
“嘿,小兔崽子,想蒙我,没我不知道的。”船家虽然虚弱,但气势逼人,他拖了拖伤腿,漫不经心道:“你爹就是因为一只盒子而死,对不,小白脸。”
我的身子不由冷得一抽,细看船家的表情,水光浮在他脸上,昏暗中莫名的诡异。
“你是谁?”我忍不住问。
“你真以为我就是个船家啊,我是这水市里的信翁,卖消息的,南方一带没我不知道的事儿。小白脸,不如咱做个买卖,你给我从水市里带瓶子药来,我换你个消息!”话才完,船家又咳了两声,此时他那条伤腿有些发黑,估计中了恶毒,连带着苍白的脸也开始黑沉下来。
“给你带药,什么药?”我见船家这幅模样,知道他中毒很深,倒有心救他一命。
“你去水市东角,找一秃头怪的,说----说信翁赊他一瓶治蛙毒的药,最----最----狠的一种----不----不会欠他狗娘的银子,”船家已经开始大舌头,还气咧咧的,瞧样子毒血已经跑到他头部。
我心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回道,“信翁对吧,记住了,今天我救的你,算我呀给自己积福了!”
说着,我怕这信翁下一刻功夫就呜呼了,于是扭头跳入水中,从水塔里钻了出来,重新进入水市。
夜越深,水市更加繁闹了,方才官兵抓人并没引起多大动静,我急忙忙又雇了条船,指明了往东角里去找一个秃头。这船家听说我去找秃头怪,倒装作哑巴似的,不闻不问,只一个劲地往前走,最后停在一座水亭前。
亭子里坐着位老婆子,妖里妖气的,我看她周遭的瓶瓶罐罐,猜测是个卖药的,上前问她:“秃头怪在不,信翁要我来赊一瓶治蛙毒的药。”
“那老家伙中毒了?”老婆子目光一亮,倒几分欣喜,“哟,不会要死我前头吧!”老婆子嘴巴阴毒,她转身找了找,很随意的丢给我一瓶子,“喏,赶快拿去吧----看他厉害的,还不得来求我。”
我接了药,又看这老婆子的态度,心想不会是找错了人?这一皱眉头,被老婆子看得清清的,她突然变了语调,竟发出个男人的声音,“怎的,没见过阴阳人,秃头怪就是我,老婆子也是我,我自个和自个儿结的亲,你有意见?”
我听了一时狐疑,但很快明白过来,“哎哎”了几声,连忙辞别,赶去水塔找信翁。
这一来去,不过半个时辰,可重新进入水塔后,发现信翁已经昏迷过去,浑身黑里透紫,样貌极为恐怖,我急忙把药涂到他伤口,焦急地等着。
约莫又过了两个时辰,信翁的脸色才渐渐恢复,终于睁开眼来,“哎呦”了一声。
我本来有些迷糊,听他这么一叫,吓了个激灵。
“你小子吓什么吓,把我当鬼呢!”信翁骂道。
这声音底气足,我便晓得他无大碍了。因为不想和他多啰嗦,起身想走了。
“别,小白脸,你去哪儿,我说我要换你一条信儿。”信翁道。
“不劳操心,我不要这信儿。”说着一转身,可突然屁股一紧,有根东西扎进来了,火烧似的,肉疼,有毒。
信翁嘿嘿笑着,我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会有如此忘恩负义的家伙,回头呸了一声。
“呸我有劳什子用,小白脸,我看你人不错,才想告诉这天下最绝密的信儿。”
信翁叨叨到绝密两个字儿,我就问他:“什么信儿?”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霁云城么,以前是叫鸡头城,后期有个术士推算,说这地儿不吉利,天河倾泄,会把鸡头城淹了,变成水下鬼城。所以把鸡头城改为霁云城,‘霁云’两字的意思,就是雨后天晴。那术士晓得天灾躲不过,天意不可违,但求雨后能够有大晴天,留给霁云一线生机。”
信翁说得有模有样,我心想“水淹霁云”又算哪门子,霁云自古是水城,水路通达,虽然常常发大水,却不曾有淹城之说,把偌大一座城淹没,也只有是天河泄漏了。不对,好像何叔也说过“天河泄漏”,我心里忽然有了种异样的感觉。
“你不信?我倒有理由让你相信,我的预测没有不准的!”信翁继续道,“一般大灾之前,必有异象,人心浮动,鬼怪频出,最显见的,就是大后天,八月飞絮,要落下三尺厚雪。”
霁云城气候偏暖,冬日里都少有霜冻,更别说八月飞絮了,我不愿和这疯老头继续扯皮,“你这毒药啊,我自己能解,不牢费心了。”
“别走啊,咱们不如打一个赌,赌三天后的那场大雪!”信翁倒很有自信。
“凭什么和你赌,赌赢了,我有什么好处?”我看信翁信誓旦旦的,突然有了一点兴趣,心里痒痒。
信翁听我这么一说,倒摆了摆谱,咽了几下口水,缓缓道:“你赢了,我告诉你鲁班盒在哪儿?”
我听了吓一惊,要说信翁知道我爹之死,那不是特别稀奇,这类人擅长收集各路消息,记在脑子里。本行么,饭碗么,当然会用心记。可是他居然知道那只盒子,而且说出这盒子就是鲁班盒,连胖罗都不晓得我爹得到过鲁班盒,如今一个几百里外的老头,竟说得如此肯定。
“好,跟你赌。”我立马应了,但话才出口,就有一丝后悔,因为赌八月下雪也不靠谱。怕是这信翁可以观测天象,懂一些我不了解的秘术,于是说,“不过么----就赌下雪似乎没大的意思!”我尴尬笑了笑。
“要加码?”信翁把我看得透透的,瞪我了一下,摇摇头,“你以为你赢得了?那就赌两件事儿吧,第一件还是八月下雪,第二件么----”
“别,第二件事儿我来说!”我知道信翁狡诈,哪里能让他定题目,也不能现在就挑明了,让他有准备,所以抢了话,“等第一件事儿成了,我再找你说第二件。”
“不急,两件儿你只要赢一次,我就告诉你鲁班盒的信儿。”信翁先是意味深长地笑笑,很快整个脸僵下来,极为生硬恐怖,他特意探向了我,“小子,我赢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我有些戒备。
“绝不是伤天害理之事,我也得想想再说,小子哎,别耍太多心眼,和我信翁打赌,那就是比赌命还严重定了两局赌,那必须得赌完,不然,我就让你一辈子都在赌局里出不来。记住,也不能告诉别人咱们之间有赌,说出去了不吉利哦----”
我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回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然后立刻钻到水下去了,心里就想着早点离开水塔,不愿意看着信翁这张阴森森的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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