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下午，慵懒的阳光照在湖面上，蝉声停歇，水面上没有一丝涟漪。
我坐在植物园的长椅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不住地打哈欠。
困，很瞌睡，想回去睡一觉，可小屋里又阴又潮，还不如在这里舒服。正犹豫，耳边想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循声看去，一只尖牙利齿的大老鼠正贪婪地咬一个烂苹果，见我看它，立刻停下来，机警地看着我，然后倏忽逃遁。
我闭上眼，想着那只老鼠，我的青春和那个被咬得狼藉不堪的烂苹果，蒙胧于半醒半梦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了，我掏出来看，是嫣打来的。
“哎，你在哪儿？”
“植物园湖边。”
“几个人？在干什么？”
“就我一个，什么也没干。”
她埋怨道：“一个人在那儿干吗？真是。”
“没事干，在里面走走。最近想写一本书，这地方很有灵感，我想．．．．．．”
还没等我说完，她就打断了，
“别罗嗦了。原地不动，等我。”
放下手机，才觉得腿脚麻木。站起来，伸展伸展腰身，原地活动了一小会，就见她撑了把粉色的遮阳伞过来了。一见我就没好气地说：“看你这邋遢的样子就来气，好像世界末日似的；就真是世界末日了，也该打起精神来。”
“是吗？”我笑着看着她，模仿着动画片《蜡笔小新》的样子，呆声呆气说，“打起精神来，打起精神来。”
“恶心，超级恶心。多大了还装嫩，也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赶明儿我教你。”
她“哼”了一声，说：“免了，等你有孙子了教他们去吧。”
说着走着，不觉出了植物园。我也不知道她要往哪里走，反正跟在她后面就可以，她走道哪儿，我就跟到哪儿，省得操心。当然，我还是不情愿到人多的地方，可是，她喜欢，还偏偏就朝人多的地方去，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忐忑又小心翼翼地跟着。因为她实在是太耀眼，要知道，她和雨的美丽，即使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也绝不过分。而且，她又考到了北大。
我们的爱也许会在未来不远的某一天，突然崩溃，如揉皱的废纸，纸上斑驳着血渍，尘封在某个阴暗灰霉的角落。
美丽是刽子手，杀戮纯真，颠覆爱情，残酷地把你和幸福切割开来。所以，我常常想，嫣快快长大，最好一眨眼，我们就结婚，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永远也不要分开。
——这团炽烈的火几欲把我烧焦。
“渴了。”她停下脚步，眼睛看着脚下树的倒影，——一株小白杨树的倩影，宛如美丽的少女。
“来根冰糕吧？”我试探着问。
“不吃。太凉了。”
“绿茶？”
“不喝。不喜欢它。”
在路边小店，我买了瓶旺仔牛奶递给她。
“这个可以吧。”
她接过去，打开喝了一口，说，“装孙子都不会。明知道是什么还要像狗奴才一样问这问那，真讨厌。”转身懒懒沿着小街往前走。
我赶忙跟上说：“今天应该你请客才对。你考上北大了，我还要掏腰包，太不公平了。”
她仰着脸，似乎不屑一顾，但我知道她心里在笑。初恋少女的情感变化往往掩饰不住，总在冰冷傲肆里缓缓流淌着欣悦和幸福，令人心旷神怡。
我假装委屈说：“唉，掏钱买个冷脸．．．．．．”
她停下脚步，瞪着我不冷不热地说：“那我还你好吗？”
“不用。”
“别装了，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想，最好连本带利，甚至把血都扎干了给你才好。我还不知道你心里那点龌龊事。”
“真的不用，真的。”
“不过，钱我还真的没有，我把刚喝的吐出来给你吧？”
“免了。”
“那好，既然你不要，我也没办法。”她又呷了一口在嘴里。
我赶忙说：“把你嘴里的给我吧。”我张开嘴，嘴巴和她的嘴巴很近，一点头便会粘住。
她躲开我，点了点头，一扭脸，“噗”地一声把嘴里的牛奶吐到地上说：“喝吧，不够了我再给点，别客气哈。”
看我挠头，她冲我得意地飞了一个媚眼，又转身不紧不慢朝前走。
我贴着她的耳根小声说：“有时间也请我一回吧。”
“等着吧，会有这一天的。”
“那就今天吧。”
“可以。不过，前几天请朋友吃饭把钱花完了，今天还得先借你点。”
“可以，借多少？”
“滚！小瘪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本小姐像是那种没钱的人吗？再罗嗦小心舌头剁掉。”
前面一家卖福利彩票的小店，她停下来，看着小店两边的墙上贴了很多中奖的信息，有中百万的，也有几十万至数千几百圆不等，她专心致志地看着，显然有些动心了。
“你卖过彩票吗？”她扭脸问我。
“没有。这些都是投机，有实力的人谁去卖那干吗。”
“这么说你很有实力喽？”她乜斜了我一眼。
“没有，谈不上，也许将来会有。”
“你能看到将来吗？真是。”她说着，看我发窘，又笑了，说，“那买点吧，明天就开了，碰碰运气，也不说五百万，中五万也可以。”
“好吧。不过，奖没有那么好中的，就当赞助吧。”
“好恶心。我算看清你的嘴脸了。碰碰运气嘛，看跟割你的肉似的。”
说完，她独自走进店里。
我也赶紧跟进去。见她拉开小包取钱，我赶忙掏出一张一百的递过去说：“买50注吧。碰碰运气。”她头也没抬，只顾在小包里翻腾着，凑了半天，数了数，只有两块一，便发狠把一角硬币扔到门外，恨恨地说：“今天倾家荡产了，我就不信。”用两块钱买了一张彩票。
我说：“多买点，再买五十张。”
“不买。”她瞪着我说，“要是明天中了500万谁能说得清。你这人，我太了解了，为了避免争端，还是免了。”
“中了全是你的。”
“谢了。无功不受禄，我可不敢拿你的钱。”
“那我自己买，说不定明天还真能中个500万哪。”
我刚把钱递过去，卖彩票的那女的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她劈手夺了，硬是把钱又塞到我的口袋里。
“说不允许你买就是不允许，这是命令，你敢不听吗？”
我说：“那好，今天就省了。”
她噘起嘴：“哼！最不喜欢跟屁虫了。”
我眨了眨眼，想反驳她几句。她忽然笑了，甜甜的，捧着我的脸说：“小子，省不了，肚子饿了，该犒劳犒劳了。”说着，见我没动，厉声道：“撤退。”拉着我的手出了小店。
斜阳，把半边西天染得犹如一泓橙汁。
第二天，她果然中了，六十万。
六十万呀！
天，你为什么那么宠爱她。真的，好运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
她拉着我的手，又放下，再拉住，再放下。她的手心湿漉漉的，满是汗水，起伏的胸前那只宝蓝色的蝴蝶翩翩欲飞。我知道，她也想飞，真的想飞。
我说：“你飞吧，老天这么宠爱你，你就自由自在飞翔吧。”
她看着我，一直在笑。她说：“今天我请客。你说想吃什么，到哪个饭店都可以。”
我轻轻地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说：“我哪儿都不想去，就想拉着你的手，我们一起飞。”
她的脸红得像桃花。
两只燕子从湖边飞起，合欢树上粉色的绒花宛如仙子。
幻想里一缕一缕的风拂过，风里有甜甜的香，是从那挂满珍珠的葡萄架下吹来，从碧波万顷的荷塘吹来，是从枝头洁白如雪的紫薇花上吹来，陶醉了，天地灿烂辽阔。
也就是在那棵合欢树下，她贴着我的耳根悄悄说：“我爱你。”声音很小，但我却听得很清楚。
我抱起她，转着圈，她咯咯咯咯地笑呀笑呀。
我说：“你真厉害，好运总是频频光顾。”
她说：“好运疯了。”
过分的宠爱往往隐藏着巨大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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