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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并非像算命先生说的那样。
嫣并没有什么坎坷,多灾多难更是无稽之谈。用她的话说,她的一生简直太顺了,顺到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小学,初中,高中,她年年都是三好学生,每学期都能领到一张大红烫金的喜报。高中毕业,她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同学们都望眼欲穿的北大。春风得意,她常常会这样说,天,你太宠我了,真担心你哪一天会把我宠坏。尔后,嘻嘻笑着,拉着我的手要我给她买好吃的。
我喜欢她拉我手的感觉,无拘无束地撒娇,天真烂漫地笑,笑里纯净甜美的快乐,幸福蔓延,仿佛整个天地都是我们的,无穷无尽的美好蕴藉其中,等待我们去享受。我也会情不自禁地笑,很阳光,但笑后总有尴尬无奈尾随。尴尬来源于她才18岁,谈恋爱似乎早了点,二是我依然穷,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小人物,象她这样美丽,迟早......
美丽隐藏着巨大的不安。
幸福的另一端往往是巨大的痛苦。
她考上北大的那一天,全家人欢喜得跟过年似的,鞭炮声震得耳膜溃败。她穿着白色的纱裙,白色的凉鞋,微笑着从我门前走过。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但鼻尖那些熟悉的馨香一直留在记忆中,幸福又惆怅。
中午,她们家在香山饭店定了一桌酒席,邀我一起去,我没去。原因是她妈妈的邀请很勉强,只是处于几十年邻居的份上,加上我和嫣雨姊妹俩一直很好,当然,这也是她为什么邀请我有顾虑的主要原因。作为一个尚无多大名气的作家,她不情愿让嫣和一个前途渺茫的人发展恋情。她对我有戒备,我早就看出来了,但我理解,理解亦失落无奈。
那个中午,我没有吃饭,一支接一支抽烟。屋里潮湿浓重,胸腔里压抑的凄楚重重郁积,锁困在喉头,咽不下,吐不出,强烈的倾诉欲望孤伶无依。
我走出去,强烈的阳光刺得眼睛流泪,我偷偷擦去,仍然装做若无其事地抽烟。
雨一个人回来了,(嫣和雨我是分不清的,因为她们姊妹俩长得的确太像了,而且,她们俩从小到大衣着打扮也总是一摸一样,除了她们的妈妈,估计谁也分不清。)低着头,眼中似乎又泪,脸色很不好看。(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才知道她一定是雨。)高考落榜,本来打击就够大了,而嫣又考上了万众瞩目的北大,更让她觉得无颜见人,何况又是为嫣考上北大庆祝的酒席,也难怪她中途离开。
她看见我,倏地低头,加快脚步想从我身边走过去,被我拦住了。我想说一些宽慰的话,但见她牙关紧咬,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很是尴尬。她也一直低着头,胸前起伏动荡。树叶的缝隙里泻出片片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盛开出朵朵粉红的小花,真美。
我们面对面站着,静默着,这中间,我也试图想说几句话,比如,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今天吃的什么呀?刚回来呀等等等等,但觉得很不合适,而且还可能会让她更伤心,也就没说。正思考着说什么好,她绕开我走了。
蝉声冗长,在耳鼓厮绕回响。
我叹了口气,回到屋里,想睡一会,又觉得不妥,就到街上的礼品店买了两只很可爱的绒布小狗,我知道,雨从小到大一直很喜欢小狗,我想,她见了这个,心情起码会好一些。
从礼品店出来往回走,路上见一个卖樱桃的妇女,推一辆小车,车上的樱桃很新鲜,水灵灵的,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红宝石堆成的小山,很是诱人,就停下来,卖了几斤,然后,加快脚步往回走。
雨的门半开着,我咳了一声,掀帘子进去,见她正坐在床上发呆,就笑着说:“看,这是什么?”把手里的两只小狗递过去,“喜欢吗?”
她见我手里的小狗,不由地笑了,但旋即收敛笑容,又把头垂下。
我把买来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拉了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笑着说:“怎么,见我来了不欢迎是吗?官还不打送礼的哪,你还没有当官,就这么大架子,赶明儿当官了,还不一顿大棒把我打出去。”
“谁敢呀。再说,我也当不了官。”她恹恹无力的说。
“谁说你当不了官?说不定将来还是大官哪。小官都靠边站,咱还不愿意搭理,你说是不是?”
她“噗”地笑了,问:“是不是你经常给我姐这样说?”停顿了片刻,两只小松鼠一样伶俐的眼睛在我身上上上下下跳了个遍,“怪不得我姐见了你脸上就像开了花,连嘴都合不拢,原来你这张嘴巴这样甜呀!”见我不作声,她更加得意:“不过,我虽然笨了点,但有自知之明。别把我捧上天,你一松手,我还不摔个稀巴烂。”
“我有那么大本事吗?要是有,我先把自己捧上天,然后再考虑你的问题。”我站起来,把樱桃拿到院子里洗净,端到她面前说,“先吃点,等嘴巴甜了再说话。”
她故意把嗓门放大了说:“好了,那我不说话行了吧。”
“那随便你。还是先吃点樱桃吧,刚摘的,新鲜。”
“不吃。”她没好气地说。
“吃不吃都是你的,反正就搁你这儿了。”我看她嘴巴噘得老高,想着刚刚把气氛营造得差不多了,千万别一不小心又勾起她的伤心事。就说,“明天上香山吧?好久没上去过了,那上面的几棵沙梨树不知道还有没有。”
“不去。”她又低下头,暗暗地叹气。
“为什么?你忘了,前些年我每年都上去,回来给你带沙梨。你不是说你最喜欢吃的吗?”
“那是以前。再说,哪儿有那时间呀。”
“那你忙什么?”
“唉!我还能忙什么,找个复读班复读去,省得在这儿碍事,自己也觉得没意思。”
“急什么,再过十天半个月也不迟。何况现在正是暑假,哪有复读班还上课。还是去吧,很多朋友,大家在一起,开心,热闹。”
她摇了摇头,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往先落。我真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惹得她哭;当然,也可能哪句都没有错她也照样哭。女孩子的眼泪,说来就来,没有理由。我就劝她,可越劝她哭得越痛,无论怎么劝都不行。到最后,她说:“你什么也别说了,我就是想哭,什么事也没有,哭哭就好了。你先走吧,谢谢你买的小狗。”
下逐客令了。但我不能走,我现在走了叫干什么呀。就由着她哭,自己点上一支烟,看着她滴答滴答掉眼泪,直到把腿上的裙子都弄湿了,才止住。
“好了,别想太多了。明天上山,好好玩,玩痛快。”
“不去。”她忽然站起来,咬着牙说,“等着吧,我一定要做得更好,我会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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