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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的说,嫣活不过23岁。
而且,她命运坎坷,多灾多难。
那一年,嫣六岁,我十二岁。那一天,风和日丽,明媚的阳光如盛放的花朵。嫣穿着大红锦花的小棉袄,粉嘟嘟的圆脸上闪耀着奶酪的笑。算命先生的话她好像没有听到,抑或不解,总之,她的笑很甜,甜里充盈着纯净美丽而有幻想的香。
嫣的妈妈则脸色大变。她叫我带嫣到别处玩,我不肯,又不好直接拒绝,磨蹭着,只是看着脚下的地面。我很想知道算命先生为什么会这样说。万事万物总该有个缘由,何况我从小就是一个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还好,嫣的孪生妹妹雨抱着一个雪白的丝绒小狗过来了;嫣便跑过去和妹妹玩。
嫣的妈妈急切地问:“那怎么样破解?”
算命先生眼睛微闭,面容静止入水,似乎意念里正不紧不慢在过去或未来时间里寻觅着一些微茫的东西,但他始终不说一句话。
嫣的妈妈更急,掏出许多钱往他手里塞,脸色已煞白,鼻尖上密密蒙着一层汗。我清楚地记得,她给钱的时候,身子剧烈地抖动,仿佛大难临头。
“既然您能算出,也一定知道破解的方法。请您帮她渡过人生这一大难,我们全家都会感激您的大恩大德的。”她渴望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麻木如水的脸上。
算命先生眼睛仍然闭着,口中喃喃絮絮念着谁也听不见话,花白的胡须定格在胸前,很象影视剧中得道成仙的高人。
“难道真的没救了吗?”嫣的妈妈眼睛里泻出一丝绝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撕扯着,我眼巴巴地看着算命先生,希望他能说出破解的方法,哪怕是一个字也好。砰砰狂跳的心几欲跳出胸腔,可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她把钱交回到嫣的妈妈手中,点了点头,略犹豫了一下,似乎还暗暗叹了口气,就转身走了。
一片大的枯叶倏然落地。
那个晚上,我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心里总在想着算命先生说的话。嫣活不过23岁,这会是真的吗?为什么?那我能活到多大呢?忽然又懊悔,怎么没问一下算命先生我的寿命呢?又萌生出忿忿的倔强和勇敢:问他干什么,难道问了他就能长生不老吗?死有什么可怕的。于是把眼睛闭紧。真的困了,但用了十二分的努力,还是睡不着。
难道她真的23岁会死?怎么死?是车祸,天灾,溺水,跳楼,还是像邻居阿姨那样,因为夜里和丈夫吵了几句嘴便服毒自杀。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害怕。但那毕竟是十六年以后的事,以我当时的年龄,还无法想象十六年以后的某一天,某一时刻,这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但意念里总和十六年后的某一天相撞:她忽然死去,四肢僵硬冰冷,唇角有乌黑的血溢出......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的雪下的很大,我站在香山脚下的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漫天皆白,但并不寒冷;只是这么漠漠空旷的原野,就我一个人,倍感凄凉孤独,茫然竟不知所措。惶恐间,她来了,还是穿着那件大红锦花的小棉袄,乌黑的头发如新墨初染,孔雀蓝的蝴蝶发卡上洒着些雪花。她仰着脸,笑吟吟地看着我。
“哥哥,你在这儿干吗?”
我在这里干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我是怎么到这里的我也搞不清楚,于是便反问她:“你怎么会来这儿呢?”
“我想吃枣。”她甜甜地笑着,指着头顶的枣树枝,“哥哥,给我摘点枣好吗?”
隆冬腊月,干硬枯瘠的枣树枝上别说是枣,就是连一片枣叶也没有。我疑惑地看着她。
“哥哥帮我摘枣,摘多多的。”她拉着我的手,尽力往高处举。
“有枣吗?现在是冬天呀,这么大的雪,哪里有枣呀?”
“那树上不都是嘛。哥哥帮我摘,我要最大的,上面那个最大的。”
她依然满怀希望地把我的手往高处举。
真的有枣吗?我把眼睛睁到最大,可瘦硬的枝条上依然一无所有。我不忍看她那充满希望的眼睛,但树上的确没枣,我不知该如何做才好,只好尴尬地把目光移到一侧。
“哥哥快摘呀,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呢?”
“没...没想什么。可是,这树上真的没有枣。”
“有,哥哥骗人。这,这,这不都是枣。这么多枣,哥哥难道看不见吗?”她白嫩的小手指上下左右指着,仿佛满树都是红艳香甜的香山醉枣。
树上的确没有枣,一颗也没有。我以为她在逗我,就假装生气地说:“没有。这么大冬天,树上哪有什么枣。你说有你自己摘吧。”
“我摘不到嘛。”
“那我看不见。”
她“哇”地哭了,委屈的泪水顺着脸颊潺潺流淌。
那样热乎乎的眼泪,那么清凌凌的声音,我至今还记得。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近在咫尺而两个人的世界却迥然不同。
许多事,永远无法说清楚。
嫣真的23岁会死吗?她真的是命运坎坷,多灾多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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