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敬堂坐在藤桌旁,一边饮茶一边眯缝着眼睛四下打量着这座寺庙。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身材高大、圆头大耳的和尚——他就是宝光寺的住持,人们都叫他熊方丈。
熊方丈啜了口茶,接着刚才的话茬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世俗都认为烹饪用江湖水最佳,品茶用山泉水最佳。我却觉得,茗茶本为草木之性,煮泡尤以天上无根水最为适宜。这无根水共分三品:立春的雨水和腊月的雪水为下品;中品是霜水,其性甘且甜,泡茶能将草木的香气尽数发出;而无根天水最上品者即为露水,收集时,要用孔雀毛将百草花木上的露水轻扫瓶中……”
一阵风过,寺庙院中的竹子发出瑟瑟的声响。
冯敬堂打断熊方丈的话,也是慢条斯理地说:“方丈高见,我不懂饮茶。可是我和世俗的人都认为无耻的人有三类:一是出卖朋友恩将仇报;一是杀妇女绑儿童以强凌弱;一是忘了祖宗认贼作父!”
熊方丈听了这话先是一楞,接着面带微笑地说:“品茶时应该清静脱俗,施主这番话满是火气,可是从何说起?”他推开茶杯站起身,略一欠身拱手说:“慢用,慢用。老衲不陪了。”
冯敬堂此时怒目圆睁压着嗓子说:“金一浮!你别跟我演戏了。那年北直隶起兵造朝廷反时你们七哥是如何待你的?后来狼山一战,你又是怎样反水让道卖了你七哥的?”
听了这话,熊方丈刷地变了脸色。他一改刚才超凡脱俗的出家相,同样压着嗓子问:“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冯敬堂喝了一口茶抹抹嘴说:“在下‘夺命无常’ 冯敬堂。过去你们响马的恩怨我不想去管了。今天我来,是为倭寇绑了我朋友儿子的事。”嘴里这么说,他那双细眼睛凶狠地盯着熊和尚。
熊方丈又坐回到凳子上,一边端壶倒茶一边冷冷地说:“是冯先生呀,不愧是七鹰房的,追东洋人追到我这里来了。”他用手指了一下庙里说:“这院子里全是我的徒弟,你不招他们个个客气,你要把他们惹急了,可全跟饿虎似的。你能轻易从这大门离开?”
冯敬堂说:“放心放心,我敢到这里来就做了准备。我刚才去了一趟陈家庄,已经把贵宝眷都安置了,你要不让我出去,那你给他们收尸都找不着地方。”
熊方丈大吃一惊,急问:“你把他们怎样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冯敬堂说:“中元节我发现有个鬼鬼祟祟的小子,我就离开慕容掌门家暗查。查了半天发现你这里是个窝点。前几天倭寇在我外出的时候袭击了李家铺镇,慕容春死了,虎子被他们绑走。从路途距离算,他们第一个落脚点就应该是你的宝光寺。你如果痛痛快快地告诉我虎子被藏在哪里也就罢了,我会马上放了你家眷,否则,不仅聚营的好汉要找你,如果把你的身世抖落出去,朝廷的人和七哥的人哪个能饶了你?”
胡震和赵大雅带着蟠龙寨、环山寨的人赶到双河集时,这里已经被佟铜虎指挥的清水帮闹得天翻地覆。
原来,就在汤得渭、陆钟将一千多清水帮的会众召唤到双河集以后,等在那里的佟铜虎就让大家把杨员外的宅子包围起来。因为杨宅现在确实住着倭寇,清水帮的突然出现使他们来不及转移,所以杨员外也不再像上次那样出来花言巧语的辩解,而是躲在宅子里不露面,还让保镖们同院中的倭寇一起守卫院子。
佟铜虎和鹰拳拳主文壮见杨宅大门紧闭,知道他们想来硬的,就让大家攻打杨宅。佟铜虎先是让清水帮的人将火把往院子里扔,又在箭上绑了易燃的东西点着后向院子里射,不一会院子里就有多处着火。
鹰拳拳主文壮让徒弟拿来一根带铁钩的绳子,瞄准院里的一棵树甩出去,绳子缠绕在树干上,接着一个徒弟非常麻利地沿着绳子往上爬。
鹰拳在武林中独树一帜,这种拳的师承关系非常严格。一经习拳,实际上就是入了帮会,既要遵守本门派的规矩,又要服从拳主的调遣。此时,文壮满腹怒火,自从他知道两个徒弟被倭寇杀死的事后,就发誓要报仇雪恨。
谁知这个徒弟爬到墙边刚一露头,就被里面的箭射中,掉了下来。文壮也不说话,取了十只飞镖揣进怀里,又挑了一口快刀背在背上。也不顾众人的劝阻,沿绳子快速地爬到墙边,然后借着绳子的悠劲飞身一跃,人已经轻松地跳到院子里面。院子里传出一片喊杀声,文壮的徒弟们赶紧学着师傅的样子,也一个一个跃进院子。不一会,宅子的大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佟铜虎指挥众人冲进去,汤得渭挥刀冲在最前面。众人边冲边呐喊着,那声音真是震耳欲聋。
杨家的院子成了战场,清水帮和鹰拳的会众们在各个院落同倭寇和护院的保镖激战。白面猿手下干将——腿有些微瘸的荒井一郎挥动着两只铁拐,指挥手下人全力堵住大门,他挥动铁拐左抡右扫,将三四个清水帮的人打翻在地。汤得渭冲到跟前骂一句:“狗贼看刀!”举刀便劈,荒井用拐挡住刀,抡起另一只拐向汤得渭横扫过来,汤得渭向后一跃闪过了。接着陆钟也冲到跟前,但他还没站稳,荒井铁拐的后把已经向他撞过来,陆钟用刀一搪,只震的虎口发麻。他大叫一声:“狗日的力气不小。”话音刚落,一旁的文壮长袖一甩,打出一只飞镖,那飞镖击中荒井的左臂,疼得他扔掉一只铁拐,急忙且战且走。他慌不择路,竟然跑进了杨家的厨房。赶来的佟铜虎一见大喜,要知道这厨房里的功夫他是最好的,样样东西都能用做武器。他对汤得渭说:“你们去别处战,这小子交给我了。”紧接着厨房里锅碗瓢盆一通乱响。
倭寇人数不多,镖师们急着逃命也无心交战,没过多一会,倭寇们已是死的死,逃的逃。荒井在厨房里根本不是佟铜虎的对手,佟铜虎将炒勺当武器直耍得滴水不露,过一会又将笼屉舞得像车轮一样,把荒井看得眼花缭乱,稍一疏忽,被佟铜虎随手扔过来的菜刀劈死了。陆钟发现田大仓趁乱逃出大门外,便追出去,不想被田大仓扔来的飞钉打在肩膀上,流血不多,伤势不重,只是眼看田大仓逃跑生气。杨员外带了许多财宝躲进夹墙,被搜了出来,众人不容他分说把他砍死了。
事后一统计,此战共杀倭寇六十余人,有二十来人逃走,四下细找没有虎子。
佟铜虎用在杨家抢来的财宝请客,他吩咐集子里的几家酒楼将酒席摆在大街上,参战的会众和双河集的百姓随便吃喝。谁知酒席还没准备好,有人跑来向佟铜虎报告说,四掌门陆钟不行了。佟铜虎和汤得渭连忙跟着来人跑到附近的一家茶馆,发现陆钟躺在地上,全身黑紫,人已经死去。
原来刚才陆钟觉得口渴,眼冒金花,他以为是疲劳所致,就走进街旁的一家茶馆坐下来想休息一会,可是还没坐稳,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佟铜虎一边查看陆钟的伤口一边哭道:“咱们忽略了,田大仓这混蛋用的暗器是有毒的,陆钟兄弟是被毒死的。”
胡震和赵大雅进到集子里时,佟铜虎正让人到处贴布告,凡是提供倭寇行踪者,赏白银一百两。清水帮的人也都摩拳擦掌,准备寻到倭寇再战。
胡震想,本来罗铁笛嘱咐他悄悄来到双河集设下埋伏,打撤退倭寇一个措手不及,然后缠住他们,等慕容彬增援的人来。可是,他看见现在这种情况,心里嘀咕说撤退的倭寇还敢走这条路吗?他也不好埋怨佟铜虎,他们毕竟是经过了拼命厮杀的,而且又战死了陆钟。
胡震还没将带来的人安置好,就听见有人报告说,一个割草的农民在双河集附近看到过一小股倭寇,大约二十来人,探听了一下消息就向东南方向溜走了。胡震觉得应该将倭寇的动向查一下,看看他们是否变更了逃跑路线,就带了四十来人,辞了佟铜虎他们,也向东南方向追了过去。
两天以后谭天艾、慕容彬、佘同、萧长虹他们带着和义镖局和清水帮的人赶到,听了佟铜虎讲述同倭寇激战的经过,也只能忧喜参半。就在众人商量下一步将如何行动时,一个随胡震去追倭寇的人跑回来报告说,在双河集东南大约七十多里的河阴镇发现倭寇有上千人。本来那里住着官军的一个千户所,兵力也在千人左右,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些官军一见倭寇就都跑散了。现在胡震正留在那里拖住倭寇,让双河集的人快去增援。
听了这个消息,众位首领马上意识到倭寇逃跑的路线已经选择了河阴镇,他们也能想象出胡震的处境有多危险。大家决定,谭天艾带领三百人坐镇双河集,其余人立即赶到河阴镇堵截倭寇。为了能够快些赶到,慕容彬让人把全集所有能找到的马全买了,让一部分人骑马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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