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奇迹
一上班,我就发现主任的脸上有了愠色,科里的空气似乎有几分凝重。
原来三十六床的产妇是昨天送来做利凡诺引产的,今天凌晨引下来的却是一个活胎。
医生护士都有几分稀奇,轮流来察看。来看的人,面色都不敢轻松,但是从她们的步子里,分明可以看出不同。只有与已直接相关的人,分管这一组的林副主任医师最焦急,不停地找接诊医生、操作的实习医生谈话,了解情况。其她的人只是不敢面露喜色罢了,实际上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有的护士、实习生还偷偷地互相一笑,好像告诉人猴儿下崽了那般稀奇。
我来到病床前,只见产妇用毛巾挽着头,闭着眼,朝里睡着,面无表情。婴儿胖头大脸,脸色有些发黄,是不是黄色的利凡诺进入了他的血液和皮肤?他好像很懂事,知道这个世界不太欢迎他,不哭也不闹,静静地睡着。站在旁边的是产妇的姐姐,她说正好自己没有孩子,想收养这个婴儿,问了又问,想知道打过药,对孩子的大脑有没有影响?我是实习医生,回答不出,因为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教科书上也没有记载。有经验的老医生又不回答她的话,她只能讨好地望着来往的医务人员笑笑。
回到科里,只见昨晚夜班的林副主任医师一组都还没有下班,廖主任仔细地向昨晚操作的陶一萍询问情况。从全部过程来看,药物剂量足够,程序规范,当时带教的夏医生在场指导,一切都没有问题。以前引产,胎头露出如果有存活的迹象时,就会给胎头上注射一针氯化钾。这一位病人宫腔注射了利凡诺,就让她回病床休息去了,半夜没有及时观察,想不到她就在病床上自己生了下来。直到婴儿啼哭,护士才赶到,这时已束手无策了。
夏医生曾责怪产妇,“你怎么不叫医生?”说出口之后可能又感觉可笑,谁知道产妇怎么想的呢?她也许故意不叫,叫了你们来好做手脚?不过,又好像不太可能,连医生都不能料到会引下活胎,她一个病人怎么会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一切好像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发生了,再追究以前的事也没有意义了。
主任走出开会去了,晚班医生陆续下班,陶一萍哭丧着脸,挂了工作服,默默不语地离开了办公室。留下我们几个上班的人,埋头赶写病历,突闻病房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我抬起头来,念了一句:“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众人一阵轻松地笑,这是今天第一次有人笑。宁医生说:“牛小冬在做什么样的梦,不得到辽西?”
引得梅小嫣也抬头望我,我发现她右腮下有一粒痣,听人说,女人此处生痣是相夫教子的贤惠相。我本没有做梦,不想看见她的模样,引得我开了小差,我不禁好笑。她一个十多岁的女孩,还不知有没有男朋友,相夫的事情就何从谈起?
我回答宁医生说:“我在写病历,没有做梦,只是有几分畏惧,有几分沉重。”
宁医生说:“畏惧什么?对将来当医生的责任?”
张医生说:“唉,妇产科医生,死也是责任,活也是责任,到处是责任,时时是责任。”
张医生的话,引起了一番对妇产科医生的职业讨论。平时在医院里,妇产科的事务是繁琐而忙碌的,整天累得人说句空话的时候都没有。倒是在学校的时候,上《妇产科学》的老师,大部分都是从医院工作过来的,有的至今还时不时在医院里上班,深有体会地谈到过这方面的看法。按理说女性是人类的源泉,那么妇产科医生解决女性生殖的难题,就是人类的天使。可是具体说起来,她们的职业又脏又累,责任又重,时刻牵涉母子两条生命。还有许多事,让人分不清,不知是在积德还是损寿。就说流产吧,实际上是扼杀成形期的生命,有的生命还已经形成。想想每天多少流产的人,谋害了多少无力反抗的生命!
“牛小冬,你不用担心,你一个男生,以后不会做妇产科医生的。”
“不过也不一定,听说很多医院都有男妇产科医生。”
“是啊,男的手长、力气大,做手术、剖腹产实际上还是男性的优势。”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张医生问:“梅小嫣,你将来干什么?”
宁医生像大姐关照小妹似地把梅小嫣肩头轻轻一拍:“我们的小嫣是妇幼班的,除了妇产科就是儿科,此外没得选择。”又问:“你真的想过没有?”
梅小嫣纯白的脸上微微有些涨红,轻轻摇头,“我还没想过呢。”她说话时瞳仁很黑很深,有一种才出世少女的神秘。
再次巡视病房,发现三十六床的床前聚了很多人,病房有些吵嚷,原来是产妇的村里来了人。我走进病房,看到婴儿哇哇地哭,产妇及家属都默不作声,任婴儿啼哭也没心思去管他。原来哭的就是这个黄莺儿,不过生下来大半天了,也没吃东西。新生儿如果长时间不进食是可能造成低血糖的,而出生时低血糖有可能造成婴儿永久性脑损害。既然出生了一个新生命,可不能又多出一个脑瘫或者傻子。正在这时,梅小嫣也在一旁悄悄对我说:“是不是拿一支50%的葡萄糖来先给婴儿吃。”我连连点头称是。
村里的来人看我们张罗着照顾婴儿,他们对医生还是尊重的,便商量着走了。我正要叮嘱产妇的姐姐去买奶粉,这时陶一萍来了,用个小塑料袋提了一包新生儿奶粉、一小包白糖,交给产妇的姐姐。
我们一起指导产妇,做一些吃的来,发发奶。这两天的奶先不吃,让体内药物排净了,再给奶。没奶之前,婴儿先吃牛奶,多饮水,尽量让药物排出。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又一条生命依恋地投靠了我们这个***世界,那么我们就有责任让他健康,特别是我们医生。令人想不到的是,陶一萍这么个实习的小女孩,刚刚早上还受了委屈,怎么还牵挂着这个小生命,又送了牛奶来?是不是经她的手的一个错误,她认为这是一种缘分?我本想问她,又怕提起她又伤心,便忍住了。
学生气的医生,她的经验和能力要低于老医生;但是她对社会的纯真却是在医院工作了多年而变得心硬的老医生们所不及的。这便是我坚定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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