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着眉头，缓缓地说，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是心累。一年前，我大学还没毕业，我老父亲就患肌肉萎缩，医药上叫什么肌无力，不能行走，整天瘫在床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你知道他是什么工作？拣垃圾的。就是靠他拣垃圾，把我从小学抚养到大学。现在，他已风烛残年，却得上了这病，我该怎么办？……我放弃了学业，到处找工作。父亲的病需要不停地打激素，那是非常昂贵的进口药，有什么办法，我只好做这不明不白的工作。因为，只要这些工作工资高，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说呢？
我正经下来，点点头。
她说，我经历了不少大老板，也见识了不少男人。我也知道，他们贪图我的姿色，我呢，也贪图他们的钱，叫互通有无罢。你可能为问我，为什么不好好找个男人嫁了，却做这不明不白的下贱事？我当然想嫁啊，可是有钱的男人会理会一个瘪三，一个重病在身拣垃圾的叫花子？……我也好苦，女人的本钱已经被我消耗殆尽，老爸的病情却越来越重。我不能扔下孤苦伶仃的老爸啊，可是，我的能力有限，我哪里能长久承担他那昂贵的医药费？你以为我真想跟着姓何的？我才不想呢，只是我欠了他钱，没有法子可想而已。我的路在哪里，在哪里啊……说到这里，她早已是热泪横流，痛苦失声。
我诧异地望着她。她说的是真还是假？她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们不过萍水相逢，她告诉我这些，到底想得到什么？可是，她的表情真的好痛苦，完全不可能是装的。我从桌子上将手伸过去，将她的手抓住。她的手可真冷啊，好像冰砣子。我用另一只手抚摸着那只苍白的手，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笑了，那含着泪水的笑最能打动人，我怦然心动。要是没有刚才的拒绝，我早已冲过去，将她紧紧地搂抱，亲吻着她了。她挣开我将一只乳白色挎包递给我，说瞧我，都忘记把这挎包给你。
是周芙蓉的挎包，里面装满老爸丧事别人送的礼金。我默默地将挎包接过，说苗苗，你父亲在哪个医院？
她凄惋一笑，说林哥，不会想英雄救美？仗义疏财不是你做的，那需要经济做支撑。不过，要是你真这样想了，我还是谢谢你。
我说，苗苗，我们还算朋友吗？要你把我当作朋友，就带我去。说罢，我将她拽起，朝外面走去。我将手一招，一辆出租车过来，我和她坐进去，说了地点，出租车掉过头，朝南郊飞驰而去。此刻，她小猫咪样乖顺地坐在我身旁。我们四手相握，心里波澜不兴。公路上车流如织，人影憧憧。此刻，平常市的夜生活刚刚拉开了序幕。
在市骨科医院一个高级病房，我们真的见到了她老爸。
这是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白毛稀疏，双眼花白暗淡无光，眼角汪着一团眼屎。满脸沟沟壑壑，佝偻在床，身上到处插满管道，犹如一具僵尸。苗苗轻轻叹息一声，用纸毛给老人擦眼睛。一见苗苗，照顾老人那护工就从外面进来，大声武气地说大小姐，你老爸今天又闹着出院，怎么说也不听呢。护工是一位典型的农村妇女，苗苗叫她马姐，嘴碎，一直念叨个不停。她抱怨老人不忌嘴儿光晓得吃喝，屙屎尿却不晓得招呼人，撒了一裤兜，弄得她洗洗涮涮一天没有得到休息。苗苗微微笑着等马姐说完，方和缓地说马姐你辛苦了，你的好儿我心里都知道。你就算积善积德，好事做了总归好事在。说罢，塞了张百元钞票给马姐，说我们还要做老爹的工作，你一会再来。马姐爽快地答应一声，回头说大小姐，医院护士又在催促医药费，说要是还不交纳就得停药。苗苗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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