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哥哥官司输了,父亲几乎倾家荡产——这一年真是不太平。
那天接到一个电话,说父亲正在医院里,而且让我马上过去,我也并未意识到那是最后的一面。我赶过去时,父亲已经不能说话了,他似乎等待我的到来,然后闭上了眼睛。想起时,我似乎还有些遗憾,我没有让他看到他的女儿风风光光地出嫁。我只是茫茫然,当时已不知死亡是那么的近,近的让父亲和我相处两地。许多日子,死的梦魇总是缠着我不放。这种感觉是那么强烈,又那么邪恶。从父亲的死亡看到死我们太近。它一直在窥视着我,我们无可奈何。
我的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看着四周林立的墓石,生离死别,何等哀切悲壮!使活着的人更为悲痛。那都会变成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沧海桑田,不知又过去了多少个世纪,逝者同生者都会化为一抔净土。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墓碑,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以后往事的回忆外,再没有什么能把我们维系在一起了。
我坐了近半天,像是自己对自己说着话,似乎有种冥冥中的力量静观命运的安排与转变,许多的生灵在惶恐挣扎。一切都没有意义,父亲以前说过,人活着是到这世界受苦的遭受劫难来的。
“飞鸿。”养母过来了。我忽然发觉她老了,很罗嗦,只要有人听她说话,陪她说话,她心里也是不安的。我从来没有怕过死亡,觉得它是那么的遥远。常常我在梦中的一个广阔的场地,四周出奇的安静,安静的可怕,即或有人经过,他们都匆匆忙忙的,没有一个人看我一眼,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我大声呼喊,他们也置若罔闻,我仿佛是一个空气,或者不是那样,什么也没有。
记忆中的父亲常年留着艺术家的头发,很长很随性很艺术也很浪漫。而我的漪爱妈妈——对丈夫和孩子也是十分尽心。她为我和我生母的事情吵过架,为此在我的心灵上留下的一种伤痛。那时浩太远去,我时常一个人,也未交别的男朋友,在情人节时,父亲会送给我一大捧鲜花,而且是我喜欢的红玫瑰,他是一个浪漫的人,难怪当年会迷惑住我的生母,只是他是父亲,不可以做情人的,时常我会这样想。
在他六十岁的那年,他自己却认为,他还年轻还很有活力,活力一直未离开过他。他还可以随心所欲的享受休闲生活。他并不会追逐名利,也并非厌恶名利,每个人的人生不可以和别人交换。他的人生和大多数的男人也不太一样,他放荡到四十岁,便收敛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过了这个岁数再这样,会被别人骂的。他一直和年轻人在一起。婚姻适合某些人,但对年轻时的他并不适合。他结过一次婚,对太太并未太忠诚。爱情是他生命中精力最充沛和最美妙的时光。当浪漫和激情烟消云散的时候,他发现了由此带来的麻烦。
他必须承认,他年轻时最大的荒唐便是将我带到这个世上,而他因此为这个祸害操劳了许多年,让他的家庭没有太平过。我常想,人要为自己做的负责,善恶到头终有报,我便是证明。这场不可思议的变故的结果,是我灵魂的暂时麻木了,令人惶恐迷惑畏葸不前。我命运的监护人已离我远去,我触摸到命运的肉体——以及它沉重的喘息声。它张着奇幻又怪异的的大眼睛看着我,就像一只猫头鹰。我一直是一个傻瓜——他一直则是带着一种无法逃避的父亲的责任来爱我,这件事证明了父亲的无辜和我的疏忽,那正是我现在所悔恨的。
面对死亡,我的焦虑不断增长。我不敢想象,我找不到父亲的模样——我想大声大喊求助。
我给浩太打了电话。
“鸿儿——”
“情况很糟糕,我的情况很糟糕……我需要你,你快回来。”
他是我天赐的福祉,我童年有各种的颜色,紫藤花的颜色,木棉花似的红色、哗啦啦……在隐隐的嫉妒和不满驱使下的惺惺作态,我抚摸着我的胸口,那里有一块刺痛。 我失去控制力,人间的一切像是一出多么富有喜剧性悲剧性的荒诞剧,我已经处在濒临死亡的迷乱之中了。
雨下得很大,我在泥泞的郊外开着车摇摇晃晃地爬上了草坪,我本不该再朝前奔的,而应往后退,这尽管不是我的错,不是,可是这又是谁的错呢? 我希望被爱,有人善待我,重视我、珍惜我。大学之后,我就在外找房子,自己的家却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我的父亲和朋友离开这个世界之前都太仓促。回忆总是让人伤心,总有太多的感情。久而久之,我是不是后悔当初了没有。没有人追究,从现在开始。后来怎样我不想知道,只知道他在路上出了车祸。我时常在街的中心走过,望着沿河的长街,我的寂寞像被隔离出来的,我是孤立的。车子停在灰暗中,我拼命地想,失去父亲后的自己,那是如何的苦痛,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无法得到恢复,为什么周石以了结自己的生命来解脱呢?
不管如何,在父亲从我面前消失的时候,我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面对。在这条街上走过,永远在这条街上匆匆走过许多的人。只是以后,再也看不到那个存现在记忆中的人,我有许多的痛,和我的年纪不相仿。我一向早熟,一件件,一桩桩对我来说都是痛。
童年时期,我从没有真正感受过父母之爱,尤其是母爱。我长大后,回忆自己特别害怕一个人过年过节,那一年大年三十,因为母亲的又一次离去而离家出走,这是我的第一次出走,我的童年是被忽略掉的。养母有时显现的对我和亲生的孩子不同的感觉,让幼时的我很伤心,我一直很孤单,处于一个非常封闭独处的状态。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令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那是我第一次体验到亲人的死亡。从此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父亲,现实中他彻底地消失。
我停下车,车门象翅膀一样开着,前轱辘深陷进泥污之中。我努力发动引擎,挣扎着从这泥沼中出来。许久许久许久,我坐在车里振作精神,眼睛凝望着雨水,驱车进到一家加油站,看着橡皮管插进把油箱把油加满。
看到浩太,大概是感到无聊吧,一看到他我就跑到玄关来把他抱住。我想我整个靠过来的身体,有些火烫。
“我不知该怎么了……很难受不知如何是好,浩太,你告诉我怎么回事……也不想和任何人见面……”
“喝点酒吧。”他放下我,去取了酒。
我关掉了电灯,坐在地板上看着月光。他牵起我的手静静地抚慰我,这种爱抚引发了深藏在我身体中的快感。
“这段很快就会过去。”浩太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即或天塌下来,也有我给你顶着。”他像是安慰我。
“那个来了,心情便乱糟糟的,也只有你受得了我的坏脾气。不要抛弃我,没有你,我会在寂寞中孤独在死去。”
“是啊,所以女人比男人更容易活下去,男人一定要在女人面前坚强无比。”
带着醉意向浩太诉说着:“我发烧了吗?有时在你面前我想变得软弱一点,让你保护我。”我松松的外套下什么都没穿,等我意识过来,发现他爱抚着我,在我的胸前乱摸着,我让他将我包在两只手臂中。我们像双胞胎一样的面对面,在母体中地被挤压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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