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下起了雨。
我歪在床上，抱抱他睡过的枕头。
好重的男儿气息。
我俯伏在他睡过的那边床褥上，上面浸染着他的味道。他常说男人有一半的时间在等女人换衣服，又有一半的时间等女人脱衣服。可是他不知道我用了整个童年少年青年来等待他的爱。
我从坐的地方窗口望出去，凝视着他的脸。我感到疯狂地爱上了叔叔。沿着记忆的长河，我也能清晰地看见他。每天我都在脑海中把所有的影像细细地回味，就像我成长的一部历史，这些年来我一直像在长途旅行，有些疲惫。
他抬头也看到我，他对我微笑着在晨曦中，我高兴起来，只要他对我关注，我就会莫明的兴奋。我想像中他会觉得我是多么的好看，他也在留恋着我。他多么爱我。他凝视着我，目光穿过我，一直看到我身体里面，心里有着不可告人的念头。我想我对他一直有性的朦胧的渴望，一直有，只是不愿主动，我喜欢等待——然后我看着他开着车，在扬起的尘土中出去了，我目送着他的车子，车子开得很慢，我一直探出窗口，趴在那里看着他的远去，我想思春就是这个样子，看到嫩芽在春风中摇曳，心里也舒畅。
他一直在吸引着我，只是他离开了上海，如今他走过许多的地方，漂亮的女人到处都是。那时我生活经历不够长，或者还不知生活真正的意义。
我想他不可能没有别的女人，他身边一直有女人，我一直为他伤心黯然，我一个人伤心。我想有一天我趟不住，天上地下我都要找到他。我要一个男人，风雨无阻地等到他，我苦苦地守候了。他却不知归程。看着外面的雨，我想着他，想到我们在暗夜中看萤火虫，月光映在他的脸上，出奇的让我感动。那时的温柔，世界对我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仁慈。我想他会一直守护着我，他是我心中的一棵大树。那时的我，心里是多么的温柔。
几年来，每逢骤雨初至，我便会想起周石，那个带着痛楚的心悄然引退的人。他独自躲在千鹤湖，直至我去找他，我想他老了，我们都会老，我们一直拿时间开玩笑。那天，我在他的身边，像个小女孩子，让他庇护，至少，那天，他是属于我的。
他是知道我爱浩太的，那一年我踏上舷梯时，我一回头，发现人生已沧桑世变。那雨仍不停地在我心头下着，他在巷子里，在一个电线杆子下面等我。那雨一直下在我的心头，哗啦啦的……
大学时，秋去冬来，而我的生活丝毫不起变化，我不感兴趣地上大学。那一年上海下了一场雪，母亲的归来又一次改变了我的行程，她让我去机场接她，我对母亲也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只是她会给我许多物质上的东西。
每天都在给我的叔叔发一封短信，有时跟几个朋友去新天地去玩。经常会见到周石，他总是神神秘秘忙忙碌碌的，到底在忙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在许多人的口中，他有些邪门，据说他有通灵之术，真的假的，我也不知。
周石几次邀我去玩，每次我都以有事为理由推辞了。我只是怕他会以此来接近我，我不能让他有太多的幻想，我还算有点道德和良知，没有从感情上欺骗他，太熟悉的人，不希望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有时在夜里我会喝点红酒，找个适合的朋友打电话，骚扰他的最多，那个过程，时间久了觉得厌倦起来。而我乐此不疲，那时精力旺盛，我涌起好奇之心，受到同学那番话影响。觉得他跟许多的陌生又无聊的女孩上床，他又在堕落。我曾想到和他手触碰的感觉，比任何事都鲜明地留在我心中——和男人打交道总有一种异样，我想。
那天正好是星期六，要赛球，我在观众席看着，整个球场，两队人马到处冲杀。两旁的啦啦队此起彼伏，一片震天价喊声，差不多全校的人都在球场上，客场的人不多，啦啦队也是稀稀拉拉的。这场比赛是周石前锋，但是他并没有出现。
天快要晚时，我在学校的三楼上看见周石的几个好哥们正准备回来吃晚饭。我突然立刻转身奔下楼，一口气跑到大门边，差点儿摔了一跤。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奔跑——我揣摩大概是突然想见他，想说什么，怕以后他会失踪了似的。我问人群中的阿徐，他告诉我周石正在宿舍里。
周石是在外租住的房屋，我穿过马路，一到门口，就拼命按起铃来。我拼命地哈着气，几乎大声喊了起来。
“周石……周石……”半天周石来开门了。不待他的允许，我三脚两步跨进了屋。
“周石？啊……”
那时我看见了谢冰——那是极为糟糕的感觉，我仿佛窥人的隐私一样，屋里乱糟糟的一团，床上也是皱巴巴的，有过刚做过情事的感觉。他们恐怕是在激情中被我的敲门声分开。我发现谢冰坐在床上，脸上可疑的一坨红，眼睛里有着异样的彩，像水草一般的美丽。我注意到一点，她的头发是乱的。
我喘息未定……我不在乎心情是不痛快还是悲伤，只要想去堕落。要不然，我心里就会更加难受。我一进去，马上后悔自己不该来。他房间里有着非常暧昧的气息，我突然想到骡子和马的臊味，我鼻子里只闻到这般的味道。这实在叫人难以启齿。我对和男人随便上床的女人没多大好感。让人泄气的是我，我竟然鼻子酸酸的，他那天裹在身上的是一件球衣。像刚刚套上去的，还有一股汗味。他的腿长长的，瘦瘦的，还有重重的汗毛，像是在在海滨渡假的地方见到的那种健康。
“坐下吗？”我环顾四周，只得一张床，实在无容身之地，况且床上凌乱。
他意思要我坐在床上。
“你的感冒好些吗，今天你没有参加比赛。”
“谢谢，我只是有点感冒而已。”谢冰突然把收音机打开了，里面正放舞曲，她把声音开得很大。
“你想跳舞吗？”她问着周石，看也不看我。
然后她简直是从床上跳下来的，一把抓住他，他们就一起跳了会儿舞。她的舞跳得真是好极了，因为她会跳舞，不管他怎么跳她都跟得上。
他把她搂得紧紧的，她会紧跟着他。他转身跳得有些粗俗，甚至还摇摆着，她始终紧跟着他。老天爷她真是天才，他们跳了几个曲子。在间歇时间，她差点笑到地上。说他像鸭子，摇摇摆摆的。
他又挨着她在床上坐下了，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圣诞节快到来时，我写信给浩太，说冬天到了，我想他。我像一条冬眠的蛇，到了冬天就会褪一层皮，春天就会出来。他回信给我了。他问，飞鸿，你没事吧，我说没事，人的心情和月圆月缺有关，女人更是这样，每个月那个来，情绪也会起变化，不必担心。
以前看书喜欢一些离奇曲折的故事，我也爱阿嘉莎克里斯蒂，却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真正有意思的是一本哪吒，看到哪吒剔肉还母，剔骨还父的故事心里竟十分的感慨，原来骨和肉都是父母所剔，自己究竟是什么呢？我正看着书，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我用不着抬头看，就知道来的人是谁。那是云飞，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话好谈。我可以感觉到他绕过我椅子背后走到阳台上。他像往常一样，开始在阳台上做一些柔软的体操，走时随手从我的书桌上拿起一些私人东西来看。我一直奇怪，他们父子一直有窥探别人隐私的毛病。
“浩太不会要你的。”他依旧说着风凉话，我没抬起头来看他。
他走过来于脆挡在我的面前，我转过背，依旧看着书。他站在那里不动看一张相片，是一个浩太在纽约时给我的一张照片。他以前也看过，每次看完，他总是不放回原处。
在那个圣诞节，浩太和我们一起过，他准备了一个三文鱼，将里面的内脏取出，也不刮鱼鳞，用火烤着吃。说实在话，那味道确实不怎么样，放在台上也没有人动一下。
他很来劲，会说一些笑话，他拿来一些陈年的老酒，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据说藏上了二三十年。取出来给我们，我咬开瓶盖，喝了一口，马上皱起眉头，哇，什么味道？
一有人，我放开肚子喝酒，我一向不分场合，父亲看了我一眼，意思让我别太放肆。养母问浩太是否有了女朋友，云飞前几天在站台上还看见他和一个女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
养母感喟说：“我们小时候，不像你们，动辄拥抱亲吻，你们这一代确是不一样了。”我恨恨地用一支筷子敲打着浩太的头，恨他不为我守节。
在座还有两个朋友，都喝过一点酒，酒精刺激得情绪高涨，大声喧哗。半夜了，外面仍车龙不绝，处处是喧嚣的人流。
“我怎么样？”
“仍然大有可为，还能再惑一些五陵少年。你名字将享永生，而我则莠腐，只得一个坟墓，可是你长存在人们眼中，藉我温和的诗句，万人聆听、万声唱颂，凡人死亡，你却永生，这是我笔的力量。”
“我喜欢城市生活的繁华。”
“和这个城市一样。”
“是吗？
“还有虚荣。”
“不请我上你那里坐坐？你未婚我未嫁，孤男寡女没什么不方便。”
“鸿儿，你可是女孩子，我倒不怕。”
他拒人千里之外，怕惹麻烦，现在我淡妆，没有太夸张的发型，我的肉身只是依附于我的灵魂而已，他的盔甲没有威胁性。
“鸿儿，没再这样，我趟不牢。”
我不是玩弄感情的人，我故意装听不懂：“浩太，我已长大，可以让你爱了。”他一反常态问我：“你的父亲同意吗？”
“同意？”我脸上变色。
“鸿儿，你的爱太泛滥，你还太小。”
“我一直没有过不同的男伴，我不像我的母亲，生活很累，脸上用厚粉遮着遮掩着自己的苍老，外面十分光鲜，心却斑驳不堪，一无所有。我多么羡慕两个人共同走过岁月的沧海互相依扶的样子。我要让人妒忌我，嫁一个我爱的男人，我不会看错。”我幽幽地说下去，像浩太这么理智得有时毫无节制的人，我为他付出的值得吗？
我与浩太单恋的过程，是颇为轰烈的。他走到我家来，在认识短短的六个月期间，我便决定向他求婚。我制造了一个让舆论和道德颇为震惊的话题，而我沾沾自喜只觉得自己是全世界魅力最惊人的女人。我丝毫不理会父亲的震怒，将爱情进行到底。不错，他外型气质很好，他喜欢交朋友，三教九流都认识，喜欢打牌喜欢喝酒，我父亲存有许多的好酒，不到几个月就把存货喝得一干二净，父亲着实心疼，再加上我的一出一出……在几年内便惹得父亲要眉头频皱。
一天我跟一群不知何许人也的朋友在夜里十二点钟到他的住所，吸烟喝酒打牌，粗鲁得不知所谓地说着话，也不怕吵闹到隔壁。一直到三四点钟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浩太不搭理我们，跑回自己的房间闭门睡觉。他不跟我交流，我那时十六七岁吧。又过了几天，晚上我按门铃，他开了门。我说和家人赌气出来了，他依旧不置可否。后来我睡在他的客厅里。他不说我，怕我会翻脸。
没过多久，放假了，我就把行李塞进背襄，像要去流浪一样，和周石出游的情景的确很好，他会照顾我，我时常需要别人的关心。入夜后，看他弹吉他，我们聊天。周石用我的歌词谱了一首曲子——歌词是这样的——
多少回首中，相识旧貌，痛苦欢笑已过。白光快马，说来日珍重，华颜过后，再相逢，多少时光流逝，在往日不说爱伊深重——
他比以前沉默寡言得多。我们在一起时，他几乎没开口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弹吉他。他说，现在就是这样，以前太喜欢热闹，现在反而想深沉一点。
我一到晚上就睡觉，像猪一样的性格。大学时，周石常常跑到网把去玩，昼伏夜出。白天在宿舍睡觉，把教室当宿舍。他喝酒吃饭的朋友特别多，应酬应接不暇。越有女生在场时，他越费力的表现自己，大量大量的灌白酒！不顾自己的肝脏受得了受不了。
这种放纵还算好的，有时他还有一夜情。这比那些出去做台的男生格局也好不了多少，在我来看，都是垃圾，都是蛀虫。
他和谢冰是公认的一对儿，一个会相面东北男生说他们俩五官上处处相克，绝对的没有夫妻相，不用等到结婚，就会分手。
我一直记得他那天手突然触碰我的感觉，一瞬间，我没有拒绝。结果，两个男人都没得着我。同样的我也没得到他们，我常常想没遇到浩太，我会选择他，可人世间有时阴差阳错的事情太多。我一直没做成谁的新娘，我一直想外公说怕我嫁不出去的话是否早已验证了以后。我不甘心，在以后寂寞的人生中，我总是寻找与男人相处的机会，我不想做老姑娘，不想被别人指指点点的说我嫁不掉。
而在这变幻莫测的四五年中，浩太始终没找过我，而上海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一夜不成眠，这四五年来，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雨愈下愈大了，到了翌日下午，我夜不成眠，一脸苍白。
早上醒来，对着妆台，我抹了一点淡紫色的胭脂，女人对付这世界还是要一点美和诱惑。
浩太有骄傲的资本，当年他没有伤害一个追求他的无知少女而去做那种诱骗未成年人的事情。他的离去给我带来了恶梦，他安然自得，我也安然，我庆幸自己没让他犯罪。
我将香槟酒倾入一只高脚杯里，晃着满是泡沫的杯子，想像着另一个罪恶的梦境，我一向接近梦境比现实还要真实，那一切的幻境又包围了我，生命只是蜉游，在一种静谧中，我看着外面的参天大树。
我写着给他的信，并送上许多的抱怨，说他诱惑了一个女孩子的心居然可以逍遥法外，他的出逃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受着良心的遣责，他让一个纯洁的小女孩子冒着自杀堕落的念头而不负责地离开了她。
在信中诉不尽我的心情：浩太，我不怕下地狱……怕的是地狱里……没有你……你与我遥不可及。我不会为你自杀，若得不到你，我会杀了你的那个她，当我咎由自取。爱的天罗地网，圈套阴谋我都要试一下。如果来生可以选择，我要和你化为蝴蝶，比翼双飞。当日，你我初相识，一个轻狂一个无知。浩太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可以吗？可以吗？如果不小心醒了，再睡的时候你为我盖好被子，我的幸福你来建筑，我的糊涂你来弥补，我的贪图你来满足，我的任性你来让步，爱护我非你莫属……
我以为自己真的化为雕像，隐忍了那个男人的无情。我不相信幸福，我相信你。就像年少时单纯的心愿，让人等待，让人痴狂。人生没有过错，只有错过。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他隐藏自己的深受伤害的心，他不明白，他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他一样。做为我的叔叔，他让我如此爱他，他有着不可推卸的犯罪动机。他是诱拐犯，如果法律可以惩戒他，让他坐上一百年的牢。我胡乱写着，想像他接到这封信时会皱眉的样子，他一定会为这毫不知羞的女孩感到失望厌恶和退却——最爱最爱最爱的叔叔。我拿着写给浩太信，审慎地又打开，里边的内容，确实可以让他流鼻血。
我控制放松着自己，外边恐怖的闪电暴雨雷鸣，这一切仿佛都是那么早以前的事了。
我告诉我的情人，一切是多么美丽。但你必须要爱我，让你带我去想要去的地方。你的飞鸿向你致以衷心的爱，向你致以衷心的问候。我全神贯注于玄虚时，突然强烈地想大笑，我真是不可救要了。
我继续踯躅于街头，送走了那封信。进行着无名的斗争，盘算着对付父亲口是心非的办法。
橱窗里的模特站在面前，相对身材和神态，像是和我一般大小，我们互相看着。
其实我愚蠢得象头驴，玻璃太深暗了。我牺牲了我自己……但这一切全是枉然。我一定要让他相信命运已注定，我开始了对他新的协迫，我一定让他娶我。
在石库门一条街上……一场过去时。我终于等到他的回信：你想要的，我不能给，是给不起——他的口气十分的无奈。
无聊时，我对路上所有的车都开始研究……前边的，后边的，窜来窜去的……我念着车牌号，小汽车沸沸扬扬地拥挤成一排边。在这时，我再一次清晰地看见了周石。
突然间，仿佛是驾驶的车鸣附和着我心脏的呼跳。
在一些危险的夜晚，我尚未及笄的身体游荡在夜阑人静的街头，父亲对我极为不放心。所有这一切都不算什么，比起浩太在我心头销魂摄魄的渴望，这一切根本不算什么一一那是一种在恍如隔世在时间边缘蹒跚而行的昏昏然老人的感觉。
我又长了，滚圆的四肢，比任何时候都更象少女！我还不成熟吗？通盘想想，我非常不确信浩太不要我了。
我不是男人，要征服世界，我只要征服我想要的男人，受到他的关注与欢迎。第一次和浩太的调情失败后。我方知，男人并不想自己的女人过分地暴露自己的身体。爱情是一场游戏，一场高智商游戏，用你的智慧去赢。
浩太喜欢被女人主动调情，女人没胆，男人不爱。所以我不用矜持，他也勿需浪费时间去判研一个女人的心扉。我的优势，就因为胆子够大。
父亲的故事告诉我，做传统的好女人，实在没有意思，我不能让上世纪贤良淑德的女子行为来埋没自己。
男人虽然痛恨荡妇，其实他们个个都对坏女人跃跃欲试。这个个性张扬的时代，女人敢上演一出出精彩刺激、敢爱敢恨的闹剧和活剧，让男人方能有占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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