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几岁时，行为举止有时很幼稚很可笑，我的古怪的想法要比我的年龄成熟得多——确是这样——外公和父亲都为此而头疼过。
记得有一天我推门进来，呆了一瞬。父亲坐在我的床边手里正拿着我写给浩太还未寄出的情书。我白着脸对了他半晌，突然大声地嚷嚷道：“你为什么要动我的东西，你是侵犯人权。”
父亲一声不响，放下那张信笺，拿眼睛望着我，我已把父亲打得一败涂地似的，他把那封信大概已看了半天，研读了半天，还是认为我有点天赋的。半晌他说：“你的情书写得很不错，你要再大一点，的确可以打动许多的男人，可是你还很小，你懂吗？你还太小，这样的书信不是你应该写出来的，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必须把书念好。否则，你是没有机会和别的女孩子竞争好男人的。”
这件事我一辈子也不能原谅他——他看了我给浩太的信，我是决不会给其他男人看的——哪能怕他是我的父亲。尤其是，那是我的秘密，他却将我的秘密告白于天下，好让他有责罚我的藉口。
“你成绩很糟糕，孩子。”他说。
“我只想嫁个好男人。”我说。我真希望他别一个劲儿管我叫“孩子”，我有一种负罪感。
“你对结婚是怎么个感觉呢，孩子？你要是真爱浩太，可以让他等……你必须考试上大学，否则一切免谈。如果你不读大学，你以后根本无法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需要什么，你不会知道一个男人的心……女人并非用脸蛋获取男人的心，还要有智慧……要是我记得不错的话，你读书应该是没问题的，你以前一直不用功就能考出好的成绩。你不会像你母亲一样，读书老是不及格。”他说这话时不仅带着讽刺，而且带着点恶意了。
“她在国外也活得很好，别人都羡慕我有一个母亲在国外。”我对他说。我说着违心的话，是因为我的四周围全都是伪君子，就是那么回事。因为父亲的形象早已在我的心中颠覆了，伪君子，他让我变成一个杂种。
我十分懊丧地说：“你揣摩我会这样的，因为我的母亲也是因为一个男人而误入岐途。”
“我很想让你的头脑恢复些理智，孩子。我想给你些帮助，我想给你些帮助，只要我做得到。”
他倒是的确想给我些帮助，但我们的想法一个在天南一个地北，相距太远。
“我知道您是想给我帮助，我感谢您的好意。”父亲从床边站起身来，我也不能让他在那儿再坐了。
“你必须要考上大学，否则你配不上浩太，这是你必须要做的，你先读好书，是不是呢？”
“请别为我担心。”
“我希望如此。”
我随手带上门，又听到他大声跟我嚷了些什么，可我没听清楚。当我成长时，已经是父亲不认识的人。我在想什么？他不在乎。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一无所知。
我希望父亲多留一些时间给我。我的理想不需要一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没有周末，没有个人。我常和浩太有书信往来，让人始料未及的是，我充满了挫折感。我发给浩太的不是情书，而是不断锤炼挫折的信心。
生命有很多种乐趣，不尽然是爱情让我全心投入，尽情燃烧。我写信给浩太：叔叔，你跟我说话的方式，还是把我当小孩看待，你应该理解我是个***，我已有了足够的自由选择我所要的生活。
有一天，父亲对说：“飞鸿，你要清楚接受一个事实，我让你按照我的要求来做，你却只想做你自己。”
“对我最重要的，我是否快乐。”
也许父亲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只不过是当初生命起始是他带给我的。
在我出生之前，世界并非像现在这样乏味。父亲一直在为我付账单，给我一种很好的生存状态。如果我陷入困境，那不是我父母的过错，所以不要尖声抱怨父母生我的过失，我的快乐与痛苦有生命的命码。
上大学时，我已一个大女孩，周围很热闹，场面十分暄嚣，我时常给他通信，他难得来看我，也只的寥寥无句，我依然流恋在他膝下的岁月，希望是那个趴在他膝上，听他讲故事的小女孩，他仍是拒绝，说：“这不是***吗？”
“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当初若知道你这么麻烦，我不会答应你的父亲。”
“我一直以为他们死了，是他们抛弃了我，为什么？他们要恋爱，却不要结婚，我从小被人说成私生子，我是私生子。你以为我开心吗？如果你不要我了，我不知这世上谁人可信？”
“你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你不明白？”
“我明白，爱有激情，才会有结合在一起的欲望，我一直等你，一直等到你发现我？”
“你还没有毕业。”
“我已是大人了。”我虽然发育得晚，但现在怎么看都是大女孩子了。
他莫可奈何地笑。我生下来所学的一切，许多都是浩太教我，可我仍是自私，浩太认为这本没有错，因为女人都是这样，他认为女人不可能像男人一样豁达，否则就不像女人了。可我自小，一向不喜跟女孩子交朋友，在男人堆里长大，浩太有许多朋友，常常带我去玩，他们抽烟喝酒，不所不谈，有时发现我似的，会有一些避讳。我长大以后，抽烟喝酒偶尔会有粗口，那都是耳熏目染的结果。
我一直喜欢有教养的男人，只是真正爱的是浩太，我爱浩太，想到他时，会有温柔的触动。一生一世，这种感情是不会改变，我不止一次对浩太说，你知道我是念旧的。
许多年来，在人海中飘泊，我很累，只有他的肩膀好让我依靠。
我忽然抱住他，他猝不及防没有推开我，在他面前我小小的，那时我对他有着青春期朦胧的渴望，他从未主动过，他的脾气，不会主动。我扬起脸触碰他的嘴唇，我想这就是示爱的最好行动。只是我仍有些害羞，一般说来这都要男孩子主动，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许久，他也亲吻了我，他的吻轻轻的，淡淡的，时光漫长，我想就这样的死去，不要复苏，我不愿放开他。我说：“我以为会体验到一种激情。”
“不害燥。”
“浩太，我爱你。我天天在想你，想到你便莫名的欢喜，浩太，你敢不要我，你就是始乱终弃，将受到良心的遣责。”我认真地说。
“你这一套一套的跟谁学的？”
我仍抱着他，说：“我一直发育的晚，以至于女孩子悄悄地说例假，好长时间我都不知是怎么回事，来了这个东西说明小女孩子已长大了。我也长大了。我可以喜欢你，你一定要等我。”
秋风秋雨，在风雨中不知愁的少年怎样渡过了她的童年少年，往事情以何堪？那时在大学，很多人都有谈恋爱，我形影相吊，看着别人成双成对的竟十分羡慕且妒忌，却为自已的执着感动鼻子发酸。天下这么好的女孩子哪能里去找，打个灯笼都没法找。
因为寂寞好奇，也看一些***方面的书，觉得上面男女关系随便放纵，我心系浩太，无此必要。像浩太这么理智得有时毫无节制的人，我为他付出的值得吗？
我在他怀里，终于明白，在我需要依靠时，他有个肩膀让我依靠。我说你娶我吧，我们再一起，到天涯海角，没人知道……我们不是***。
“可你一直喊我叔叔。”他仍不释怀：“你现在多好，刮风下雨都不用出去，你即或无所事事也不会饿死。你美丽又富有，所有女孩子所梦寐以求以求的，你都有了，你还希冀什么？小女孩，不能太贪心了。我当你的叔叔好了，我喜欢你，不要再靠近，否则我会被吓跑的。”
女孩子所拥有的，我也有，可我不开心，我问：“开心能买来吗？如果我得不到我所要的，我就不会开心。”
“你承载了太多的爱。”
我们没有再说什么，第二天，他飞往日本参禅去了。
那几天，我很郁闷，一直想睡觉。电话铃声响了好久没人接，是浩太的——我揣摩大概把他们都吵醒了，我过去第一句话就问：“浩太吗，我想你。”
“你还好吗？”
“我想让你摸摸我的额头看。”我突然说。
“干嘛？”
“我想让你摸一摸。”
“是不是烧得厉害？”他说。
“不，我觉得很烫。”
“好好休息。”他很温柔地说。
一霎时，我情不自禁。先是尽量不哭出声，可我的确哭了。我一哭，可把他吓坏了，他想劝我，可我只要一哭，就止不住。我觉得自己都快憋死了不住地抽泣着，浑身在哆嗦，身上穿着一套睡衣裤。
浩太无奈地说：“女人是水做的，原以为你不是。”
“我一直是，你若爱我，切莫冰阴冷漠。”
浩太说挂掉电话，我不肯，让他陪我说一会话，最后我终于止住了。
送人玫瑰，手有余香。至于尼采先生说，你要去见女人吗？别忘了带上鞭子。估计他有点虐待狂，否则不会说出这样不正常的话来。
我上学时曾一度喜欢尼采，他说过，你看这海，它承载着最大的诬蔑。
现在想想，他把人看得很透，人性，人心。人究其原因不过是一种动物，只是这智识有高低之分，人也有三六九等。人生下来呱呱而泣，也不知自己投胎投的对不对，真像贾宝玉所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倒也好了，人不单有牵挂，还有高低。
没有浩太的消息，我感到像是失恋了，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情人的开篇：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我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很美，现在我特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你比年轻时还要美，那时你是年轻的女人，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颜。这段文字给我一种震荡，一种无可言喻的感动，时常让我泪流满面。
我不断地擦眼睛，使劲擦看，在泪水中看着太阳周围好像有许多的五颜六色的光。我想起他坐在那里喝酒的样子，他的沉默，想起他的远去我急忙跑到小巷口看那小车子颠着颠着向前驶去，在远处终于不见了，人因距离而拉长了。
就在那一年，我才七八岁。是的，我一向早熟。我记忆中的童年只是爱趴在窗台上看夕阳西下的一个幼小的动物，柔软而脆弱，看见他的一刹那就决定将自己的一生都交付给那个男孩子，我还不知，我的想法是古怪的，因为我不知道，我肯嫁也得他肯娶才行，我一厢情愿的以为只要我肯嫁，他会笑得合不拢嘴。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看到他的周围有许多的蝴蝶飞来飞去时，内心非常的痛苦，这种感觉非常的强烈，后来我鼓起勇气毫无羞怯地向他倾诉了一切，我边说边摩挲着他的膝盖，小心翼翼地却用别有用心，带着某种勃发的欲望，利用一切的良机对他进行骚扰。
他无法去接近我稚嫩的身体和钻进我的脑壳，他不知我究竟想得到什么？
在他许多的浪荡的岁月中，他不知，我以后将束缚住他一切的手脚。在我生命的罅隙中，那种孩子对爱情的想像已经让我一度沉湎其中，这应该是有某种某种的天份，我想我的父亲把他的好色传给了我，我对爱想入非非，想的对爱有些发狂，那许多年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欲念是怎么回事，那时我已经爱这个男人许多年，我的动机十分的明确，让他完全属于我，让他的以后生命全交付于我。
在那不可救要的爱的辉光中我化身成为白雪公主，他就是骑马而来抱我上马背的那个多情的王子，他将我带到天荒地老没有穷尽的爱的泥沼中，我爬行着，和他互相吐出唾液来滋润对方，我的每一个幻想都是一个魔法，爱情是一把魔杖，只是我一次又一次遭受了挫折伤痛并甘之如饴，成为我成长时期最为冰冷黯淡的岁月。
我想我会为爱憔悴死去，最后念着心上人的名字，吐两口血……可我的身体一向很好，也没有肺病，庭院里并没有种一株两株海棠花，芭蕉之类的。
在惨痛的爱遭受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时，我一次又一次地问，我的命运是否在孤独中死去，成为一个老之又老的处女，嫁不掉。在我的身后是否会有一只又一只的手指指点点，一些三八幸灾乐祸地低声眉飞色舞地说我嫁不掉……这种耻辱会像浪潮一样把我淹没。
我努力泅渡着，重新上岸，又把事情从头到尾分析一遍。我至始至终在一个人唱出独角戏，我对爱还不明白什么是精神和肉体融和在一起的境界——
我站在甲板上，眺望江水，又活转来了，只是不知怎么回来的生命。
世上除了我自己之外，真的吗？心底深处，仍然有一个人。浩太，这个名字，一直在我心里占着位置。他在做甚么，他好吗，他有否想念我，他可有了新的女友？
他离开后许多年，我的浅薄的爱情开始又在灵魂中蠢蠢欲动，我发现爱总有相似的之处。我像一只迷途知返的小羔羊找不到归途时，发现我的父亲是我前进中最大的障碍。
浩太，我在另一个国家仍然在期盼你的到来。
我们看到时间的老人蹒跚而行颤微微的样子。周围的人都已变老，我们还是地老天荒，我变成一只老龟在泥泞中拖沓看，一只千百年不死的老龟在烂泥地里爬来爬去。我的周遭的世界发生很大的变化。可与我无关，许多人的变故，充其量只不过是这世界与他们开的一场又一场的玩笑。悲剧喜剧同时在上演，在这舞台上，我也上演了一幕一幕的悲欢离合，散幕了，只有我站在空荡荡的台上，下面已全散去——日复一日地映现在我眼前。我无法找到自己的定位。只知道活着必须往前走，因为无法后退——于是这就样周而复始。
我不知道哪个伟人死之前曾经说过，他死后，不许别人为他哭泣，不要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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