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售鸡报假账 做梦明真情
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开进了任鲁的鸡场，在院子里刚停下，武长浩就从车上跳下来。任鲁和鸡场的年轻人们早就等在院里，看到武长浩从车上下来，就围了上去。武长浩对任鲁喊道：“昨天的通知你们收到了？”任鲁说：“收到了，这不是都在这等着了吗？”武长浩说：“那好，赶快卸车吧。”任鲁喊了一声：“兄弟们，卸车。”两个小伙子爬上车，从车上往下搬着铁鸡笼。
一个多月很快就过去了，任鲁的鸡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按学习班讲课时的说法：罗曼肉鸡的生长期应是六十天，也就是说鸡已经到了该出售的时候了。昨天村里通知任鲁，说：乡里鸡场打电话通知，明天要来车，把长成的肉鸡拉到京城去交售。任鲁盘点了一下，发现凡是纯白色的鸡，基本都够2公斤左右了，而那些杂色的鸡却只有一公斤左右，甚至还有的只有几两重。
晚上八点钟，任鲁告诉几个青年，今天晚上停止添加饲料，为明天出售做好准备。两个女孩说：“好呀，今天终于可以睡一夜安稳觉了。”任鲁说：“安稳觉还是睡不成。今天晚上必须把杂色鸡和纯色鸡分开，明天装车时，先把体重够了的拉走，个小的还得养着。因为京城的肉鸡公司对鸡的体重要求很严，体重不达标的鸡，会被处理掉，一分钱也拿不回来。”小段说：“这没问题，十二点以前保证干完。”
晚上还不到十一点钟，在任鲁的指导下，几个青年就把所有的鸡全部分开了。任鲁细细数了数，竟然有五百多只杂色鸡体重偏轻，被单独关在一个单元里。小段问任鲁：“二哥，这些鸡怎么办？”任鲁长出了一口气说：“先养着吧。”
武长浩看着青年们卸完了笼子，就问任鲁：“这是四十个笼子，每个笼子能放五十只鸡，够了吧？”任鲁点点头说：“够了。”武长浩说：“你们就开始抓鸡去吧。”任鲁说：“你们先进屋休息吧。”武长浩和司机进了屋，任鲁带着几个青年抬着笼子进了鸡舍。
一个小时后，任鲁进屋叫武长浩说：“都抓完了，四十个笼子都基本满了。”武长浩走出来，看了看笼子里的鸡，回头问任鲁：“一共多少只？”任鲁说：“一共1982只。”武长浩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打开后在本上写了一张收条，然后撕下来交给任鲁，任鲁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今收到任鲁鸡场交来肉鸡共1982只。待到京城交售后，再行结算。”下面是鸡场早已按好的公章和武长浩的签名。任鲁问武长浩：“这次送到京城价钱是多少？”武长浩说：“按咱们当时跟他们订的合同，应该是一块八一斤。不过没说死，说的是随市场变化而定。”任鲁说：“现在的市场变化的太快，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武长浩说：“估计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吧。”接着就对青年们说：“行了，装车吧。”两个小伙子上了车，小段和司机在下面抬起一个笼子，在两个女孩的帮助下举到车厢边上，两个小伙子接过来放在车厢里边。一会儿工夫，四十个笼子就整齐的码放在汽车上。任鲁问武长浩：“我们也派人去吗？”武长浩说：“不用，有我们就行。”小段在旁边咳嗽了一声，任鲁扭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好像要说什么，但只张了张嘴，没出声。任鲁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
武长浩对任鲁说：“都装好了，我们就走了。咱们回来再见。”任鲁说：“那好，再见。”
看着汽车裹着一股黄烟开出了砖厂，任鲁招呼大家进了男宿舍。待大家坐好后，任鲁说：“这两个月大家和我共同生活和工作，一齐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也很辛苦。我在这儿谢谢大家。没有大家的辛苦工作，这些鸡靠我一个人是养不成的。
今天大批的鸡已经拉走出售了，只剩一小部分不够个儿的了。所以，咱们的鸡场暂时停工，你们先回去，等以后如果再进上鸡的时候，我再去叫你们。
上个月的工资已经全额发给你们了，这个月的工资我现在就发给你们。发完工资后，你们就可以回家了。这里就只剩下我和小段两人管理剩下的几百只鸡。祝大家以后的生活更加愉快。”几个年轻人脸上都露出留恋的神色，一个女孩说：“二哥，我们跟你在这儿干了两个月的活，猛地说离开，还真有点舍不得。”任鲁说：“天下之事，有合有分。都在一村住着，以后还能常见面。何必伤感？“小段说：”就是，说不定明天就能在街上碰见呢。“任鲁站了起来，从黑挎包里拿出一张表格来，对大家说：”“我从头念，念到谁，谁就到我这里领工资。段正义，”小段站起来，走到任鲁面前，从任鲁手中接过一沓钞票数了数，装进衣兜。接着，任鲁又按表格一个一个的念着人名，发放工资。
工资发完了，看着青年们一个个带着满意的笑容向他打了招呼，走出了鸡场，任鲁长出了口气。把空挎包往炕上一扔，坐在凳子上。
小段在一旁看着任鲁，笑着说：“二哥，觉出累了吧？”任鲁笑了笑说：“还行吧。毕竟还不老呢。”小段说：“你划算着这批鸡能挣钱吗？”任鲁说：“起码能盖了盖儿。”小段说：“能盖盖儿就不错。”任鲁说：“应该没问题吧？”小段又说：“二哥，人心叵测。你知道刚才‘马猴’临走的时候我想说啥吗？咱们没人跟着，只是鸡场的人去交货。回来后究竟卖了多少钱，可是人家说多少就是多少呀。”任鲁说：“他们不是还得拿回发货单吗？”小段说：“别说是发货单，就是现金收据现在都能用钱买。你还相信那玩艺？”任鲁说：“现在相信也得相信，不相信也得相信了。”小段叹口气，没再说话，向外望了望，站起来说：“该去喂鸡了，我去添饲料。你先休息吧。”任鲁说：“我和你一起去吧。”小段说：“不用，四五百只鸡的饲料，我一个人也用不了多长时间。”说着就走了出去。
任鲁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觉得很闷，就走出屋子，站在屋门口，向北面望去。原来发黄的晾坯场，现在已是一片绿色，荒草已经长的很高了。前几天下了几场小雨，在东面的土崖上留下了几道水痕。东侧的龙窑边上，又增添了几处豁口，更加显得破败。
任鲁的心情愈加郁闷，他转身向西走去。来到砖厂大门外，向远处张望。脚下是一条土路，很宽，一直通向村子南门。过去拉砖的车，都是从这条路下来，拉上砖后，又从这条路通过村子，运往四面八方。路的西面，矗立着几根电杆，一台变压器架在杆上。这是过去专给砖厂供电的变压器，也是任鲁的鸡场电的来源。再向西就是村里的农田，玉米苗已经出土了，田野上已是绿油油的景色。看着大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任鲁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他慢慢转回身，回到屋里。
小段喂完鸡，也回来了。任鲁对他说：“上午没什么事了，你就回家去吧。家里有啥活你就干点啥。等下午两点你再来，我好回去吃饭。”小段说：“行，那我就走了。”任鲁说：“走吧，回去多给你妈干点活。”小段出了屋，从另一间屋子里推出自行车，抬腿上了车，向村子方向驰去。
任鲁看着小段走远了，就向鸡舍走去。进了鸡舍，他先看了看饮水器，几个饮水器里都还有许多水。任鲁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的鸡群，有几只胆大的鸡，跑到矮墙边，抬头望着它们的主人。任鲁蹲了下来，轻轻伸出手放到鸡的脖子下面，鸡在他手心里轻轻啄了几下，他又翻过手，在鸡背上轻轻捋着、捋着。
已是晌午时分，太阳热辣辣的照射着大地。任鲁走出了鸡舍，回身关好门，上了锁。他回到了宿舍，坐在炕沿上，身子向后仰靠在被子垛上，想着刚才和小段的对话，觉得自己好像是一条小船，正在狂风恶浪中颠簸，随时都有被巨浪吞噬的危险。想着想着，一阵困倦袭来，一个哈欠过后，他睡着了。
朦胧中，一个声音把他惊醒了，他起身一看，是岳洪波走了进来。只见岳洪波脸色苍白，站在地中央，深情的看着他。任鲁大吃一惊，忙问：“你怎么来了？孩子呢？”岳洪波摇了摇头，没说话。任鲁急了，跳下地，伸手去拉岳洪波，一边说：“快说，出了什么事？”当他拉住岳洪波时，觉得不对劲——怎么手这么软，仔细一看，不是岳洪波，是阚清漪。只见她脸无血色，浑身瘦的皮包骨头，两眼含泪的望着任鲁。任鲁心里又是恨又是悲。不由的说了一句：“你来干什么？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阚清漪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向前一倒，扑在任鲁怀里。任鲁想把她扶起来，可是她在任鲁怀里向下沉去。任鲁用力将她扶起来，让她坐在炕上。她慢慢的倒在被子垛上，任鲁问她：“你是怎么来的？”阚清漪突然大声咳嗽起来，任鲁急忙扶起她，让她把咳上来的痰，吐在地上。当她抬起头的时候，任鲁看到的竟是母亲，任鲁惊讶极了，奇怪的问：“您，您怎么回来了？”母亲轻轻的说：“小鲁子，好好把孩子们抚养大，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说着又喘起来，任鲁急忙上前为母亲捶背，母亲突然上前推了他一把，任鲁一个趔趄向后一仰，嘴里叫了一声：“妈，你怎么了？”
有人在用力推任鲁，任鲁猛然醒来，睁眼一看，是小段来了。任鲁坐起来，使劲揉了揉眼。小段笑着说：“二哥，做什么梦了？怎么喊我叫妈呀？”任鲁不好意思的说：“咳，做梦嘛，乱七八糟的，也记不清楚。”小段说：“天不早了，你快回去吃饭吧。”任鲁跳下地，向外张望了一眼，看到阳光已经西斜了，就从墙边拿起脸盆，到外边打了半盆水回来放在椅子上，从晾衣绳上抻下一条毛巾，在水里揉了一把，擦了擦脸。接着把水泼到院子里后，对小段说：“我就回去了，五点钟以前我会赶回来。”小段说：“你放心回去吃饭吧，我能照顾好这里。”任鲁出门跨上自行车向外骑去。
下午四点多钟，任鲁就回到了他的鸡场。一进门，就问小段：“鸡场的车还没回来吗？”小段说：“没有，还没影呢。”任鲁说：“这帮小子怎么这么慢？”小段说：“人家当然不着急，交完了鸡，上街吃点、喝点，酒足饭饱了再慢慢往回溜达。”任鲁说：“这帮小子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小段说：“二哥，你的思想真的落伍了。现在的人，根本就不讲什么责任心不责任心，有利就干，没利就跑。谁给你负责？”任鲁没往下说，出去给鸡加水去了。
太阳挨住了山头，已经是快六点的时候了。一阵汽车的轰鸣声传来，任鲁和小段跑到门外一看，拉鸡的汽车开了过来，停在大门外。武长浩跳下汽车，任鲁迎上去说：“好呀，整整一天，辛苦你们了。”武长浩说：“应该的，为民服务嘛。”三人走进了任鲁他们的宿舍。任鲁问武长浩：“怎么样，卖的痛快吗？”武长浩说：“咳，痛快什么。行情变了。”任鲁问：“变了？咋变了？”武长浩说：“落价了，原来的一块八保不住了。现在是一块四，爱卖不卖。”任鲁一听就站了起来，说：“啥？一块四？”武长浩说：“是呀，我们也没办法。两大汽车的鸡，你说能往回拉吗？”任鲁出了口粗气又坐下，说：“这叫坑人，欺压农民。”武长浩说：“谁说不是呢？可也没办法。总不能把鸡都扔了吧？贵贱也得卖。”说着，从挎包里拿出几张发票来，交给任鲁。任鲁接过来一看，是发货票和现金收据。上面写着：今收到锁龙乡养鸡场交来罗曼肉鸡1982只，合3765.8公斤。收据上写着：肉鸡3765.8公斤X2.8元=10544.24元整。
任鲁仔细的看着收据和发货单，好像那上面能看到多的数字。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出不对劲，哪点不对劲，他一时没看清楚。武长浩伸手从任鲁手中抽出发票装进了挎包，对任鲁说：“行了，今天晚了，明天或者后天你带上所有供料字据和其它欠条，到鸡场去，咱们就可以结账了。”任鲁默默的站起来，点了点头。武长浩匆匆站起来说：“我们就走了，咱们明天再见。”任鲁仍旧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武长浩提起挎包走了出去。任鲁和小段谁也没往外送。
听着汽车远去的轰鸣，小段担心的看着任鲁。任鲁一直默默的坐着，他的脑子里不停的在想：发票不对头，哪点儿不对头？想着想着，突然，他的脑子猛地一颤：公章，对，公章不对。发票上盖的不是肉鸡公司的章，上面盖的是盛安饲料公司的财务专章。明白了，愿不得马猴不等我看清楚就从我手中抢走了发票。任鲁抬起头来看着小段说：“这伙狗娘养的，玩开花的了。”小段问：“二哥，你想到啥了？”任鲁说：“票是假的。”小段问：“你从哪看出来的？”任鲁说：“京城的肉鸡公司开出的发票上怎么盖的却是盛安县饲料公司的章？这个姓曹的跟他们究竟是啥关系？”小段说：“二哥，这下你明白了吧？这个马猴可不是个好东西。你准备怎么办？？”任鲁想了想说：“我能怎么办？打官司，我什么证据也没有，到京城去取证，我也没那个实力。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小段站起来，伸手拉了一下，灯亮了。任鲁向外望了一下，天色已经暗下来。小段说：“我去鸡舍开灯。”就要往外走。任鲁拦住了他说：“别开灯了，反正成这样了，就让鸡休息吧，咱也省点饲料。”说着也伸手拉了一下，打开了院子里的灯。小段一边坐下一边说：“也好，人和鸡都休息了。”任鲁抬脚走出了屋子。
正是朔日，天上布满了星斗，阵阵晚风吹来，使人感觉很凉爽。任鲁信步走向晾坯场，在制坯机前站住了。他凝视着已经变成锈红色的制坯机，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制坯机，当被人利用时，也曾经被人簇拥着，风光一时。当利用价值被掠光时，就变成了一堆废铁，任凭风吹雨打，落得锈迹斑斑。心头一阵酸楚，他离开了制坯机，又向大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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