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早晨的朝阳,任鲁开出了他的拖拉机。今天的拖拉机有些变样,原来的车厢不见了,牵引框后面挂着的是一台机引双铧犁。
去年是联产承包的第一年,虽然经过农民们的辛勤劳作,获得了大丰收,但任鲁觉察到了一个问题。在咱这北方干旱地区,每年春耕时节,也是大风少雨的季节。虽然有许多井水灌溉,如果不及时耕种,三五天内,浇过的土地就会被狂暴的西北风吹干了。不光不能播种,连浇地花的钱也打了水漂。所以,一到春天,村里的那几套牲口就忙不过来。
还没过春节的时候,任鲁就去了一趟峪口,找姐夫刘怀农,打听在哪能买到双铧犁。过了春节没多久,姐夫就为他买来了犁,并且雇车给他送到家。不过是从别人手里买来的二手货。任鲁把这有些破烂的旧货整修了一遍,把一个挪动起来摇摇晃晃的破犁,修成了运动自如,随心顺手的好农具。
今天是四月二十日,村里的机井已经开泵好几天了。任鲁的地是三天前浇的,昨天下午他到地里看了看,地面已经泛白了。回到家,他把拖拉机车厢卸下来,装上了双铧犁。把柴油箱装满了油,又给双铧犁的各个旋转部位加上润滑油,做好了出车的准备。
一大早,任鲁吃过早饭,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拖拉机后,就摇着了发动机,预热几分钟后,他上了车,开车直奔村南而来。
来到自家地边,他停住车,从车上取下一把铁锹,站在地头上,向地里望了望,把地埂挖开一个缺口,然后回到车上。开着车进了地里。
拖拉机发出阵阵怒吼,排气管冒出股股浓烟。任鲁的拖拉机在地里来回的跑着。这阵势引来了四周干活的人们,大家都来看这新鲜事——拖拉机耕地。前几年只见过大型拖拉机耕地,可那是秋耕。这小拖拉机春耕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人们边看便议论着:“嘿,这玩意是快,一会儿功夫,倒耕了这么多地。”“翻的也挺平的,犁铧泛的也挺远的。”“这东西还真是个好东西,任鲁给别人耕吗?”“耕完他自己的,不给别人耕他干啥去?”
地头上聚的人越来越多,人们都在猜测任鲁是否给别人耕不耕地,也有人在打听任鲁给别人耕地要多少价钱。当任鲁耕完一角地休息的时候,人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着:“你给别人耕地吗?”“耕一亩得多少钱?”任鲁看着乡亲们期盼的目光,跳到地埂上对大家说:“老少爷们,我买来这双铧犁不只是为我个人。看着大伙一到春耕大忙就急着找套耕地,我也急呀。为了缓解咱春耕紧张的状态,我今天向大家宣布:谁着急耕地的时候,就来找我。价钱是:一亩地两块钱。决不多收。”有人喊:“真的是两块?”任鲁说:“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我小鲁子,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老队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说:“你的价钱要的低了吧?才两块?够油钱不够?”任鲁说:“能盖了盖儿吧。现在不是说要让大家都富起来吗?咱都是乡亲,从小都是围屁帘一块长大的,互相拉着一齐致富。我就是这么想的。”人群里叫起了好。
没到晌午,任鲁的六亩地已经耕完了。他想稍微休息一下再回去。没想到却被一伙人给围起来了,这个说:“鲁子,下午给我耕吧,晚上到我家吃饭。”那个说:“二兄弟,你这机器快,下午连我那块都给耕了吧。晚上就到我家,咱哥俩喝两盅。”
从那天下午,任鲁的拖拉机就开始了忙碌。每天清晨天一亮,他的拖拉机就出发了,中午,在地里吃饭。下午,他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村里家家都亮起了灯光。
今天,他又早早的来到地里。上午十点钟左右,第一块五亩多地耕完了。他把车开到另一块地边上,熄了火,坐在地埂上正准备休息一会儿。田玉果过来了,坐在他身边。任鲁掏出烟,递给他一支。田玉果拿出打火机为任鲁点着了烟,又把自己嘴上的烟点着。
任鲁问他:“耕了几亩了?”田玉果说:“我比不上你呀,才耕了二亩不到。”任鲁说:“时代不同了,你也把牛卖了吧。换成拖拉机,不但可以耕地,还能除、耩、秋收。不比你那两头牛强?”田玉果说:“用两头牛换一台拖拉机?别说换不了,就是能换,我还弄不来它呢。”两人正说着,从南边又上来一个人。
任鲁扭头一看,是涂金虎,只见他额头用绷带裹着,似乎还有些肿。任鲁问他:“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的地都耕完了吗?”涂金虎说:“要是更完了我就不用大老远找你来了。”任鲁说:“你早干啥去了?现在才来?”涂金虎说:“别提了,先跟那姓王的说好了,今天他给我耕地。没想到今儿早晨他跑到我家说,他揽的活太多了,忙不过来了。叫我再想办法找别人。你说这大忙的时候,我上哪儿现找人去呀?”任鲁说:“别着急,你的地是什么时候浇的?”涂金虎说:“已经三天了,地皮都发白了。”任鲁想了想说:“行,下午先给你耕去。下午三点你拿上铁锹到地里等我。”正说着,小柱从南边上来了,一看到涂金虎就奇怪的问:“虎哥,你脑袋那是怎么搞的?”涂金虎犹豫了一下说:“走路不小心,绊倒嗑的。”小柱走上前在他的额头轻轻摸了摸,摇摇头说:“不对,不像摔得。跟嫂子打架了吧,出来还不敢说。”接着“哈哈”笑了起来。任鲁说:“不可能,他们两口子打不起来。美丽的性格没那么厉害,不会把他打成那样。再说,人家小夫妻的感情正在蜜罐里呢,怎么可能打架呀?”涂金虎哭丧着脸直吧唧嘴。任鲁觉着不对劲,就追问了一句:“你那伤到底是咋弄的?”涂金虎打了个“咳”声说:“本来我不想说,既然你们看出来了,我也不想瞒着你们,咱都是好兄弟,你们知道了可别往外传。”任鲁说:“你今天怎么回事,说话磨磨唧唧的。有话就快点说。”涂金虎说:“昨天被刘红保打的。”“什么?”任鲁一下站了起来。涂金虎赶快说:“二哥你先别急,这事得听我慢慢跟你说。”
任鲁又坐下,看着涂金虎。涂金虎说:“昨天在旅馆,我正在整理账目(涂金虎现在是旅馆会计),刘红保进来了,对我说‘从你这儿取几个钱,’我问‘取多少?’他说‘取五千。’我拿出一沓白纸推给他说:‘打个条吧。’我没想到他突然拿起桌上的算盘,照着我头上就是一下,嘴里还骂着:‘他妈的,这个旅店是老子开起来的,拿几个钱还跟老子要条儿?你想不想在这儿干了?’”任鲁听到这里,“噌”的一下又站了起来,骂了一句:“王八蛋,简直无法无天了。这锁龙村真成了他们家的了。”涂金虎说:“二哥,你消消气吧。咱现在惹不起人家。说句实在话,”涂金虎顿了顿才说::“我不想丢了这点活儿。”任鲁愣愣的看着涂金虎,半天才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咳,那就没办法了。”
小柱这时说:“虎哥,既然今天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吧。你知道你的前任老卢为什么只干了不到一年,就被刷下去了?那是我亲眼见到的。一年多以前,有一天我到旅店去玩,正碰上吕志忠从旅店取了两千块钱。当时老卢也是拿出一沓信笺纸,让他打了借条。吕志忠当时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刚走,我就说:‘老卢叔,你可得当心了。吕村长的脸色可显出点什么来了。’老卢说:‘管他什么脸色,从我这儿往外拿钱,不打借条谁也拿不走。’果然,没过多久,老卢就被撤了会计职务。又没过多久,你就走马上任了。人家是想那些老会计们不好对付,换上你这个愣头青,旅店的账目不就乱了吗?没承想你比老会计还精明。那火往上撞,不打你还等什么。”任鲁说:“这伙王八蛋,比文化大革命的造反派还不是东西。”涂金虎说:“没办法,谁让咱想干这点活呢。”
这时,一直在一旁坐着的田玉果说话了,他说:“他娘的,便宜都叫他们捡了。狗娘养的,该撤了他们。”任鲁说:“撤了他们让谁干?让你干吗?”田玉果说:“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为什么我就不能干?”小柱说:“是呀,要让田大哥干,保证比他们捞的还多。”任鲁和涂金虎都笑起来。
任鲁问涂金虎:“你的那位新娘子现在在学校干的怎么样?”涂金虎说:“还行,学校领导对她挺好的。赵校长本来就是咱们的老师,现在他的学生都已经当了教师了,他特别高兴。美丽也争气,刚带了半年的毕业班,上次通考,就夺得了全县第三名。为此还受到了县教育局的表扬。所以,现在学校对她挺重视。”任鲁说:“呀,看来你得请客了。说不定将来咱学校的领导人就是贵夫人了。”涂金虎说:“忙的连黑夜带白天的,当个什么也是受累。”任鲁说:“只要把咱村的孩子们教育好,多出几个大学生,累点也值。”
小柱抢过话头说:“鲁哥,你的活儿忙不忙?”任鲁说:“你的地不是都耕完了吗?”小柱说:“大块都耕完了,南边还有三分多地,耕,不好耕,挖吧,我又时间紧。你看你给别人耕完了,能不能稍着给我串几下?”任鲁说:“三分地?我这拖拉机进地都难进。下午给金虎耕地。这样吧,给他耕完看时间,早了就给你耕了。如果实在不行,明天一定抽时间给你耕了。”小柱高兴的说:“我就知道任鲁哥不会让我作难的。”任鲁说:“少给我戴高帽,我还不知道你那块地呀,谁去谁憱头,实在不好耕。”小柱“嘿嘿”笑着,没说话。
任鲁把手中的烟蒂往地上一按,拧了拧,站起来说:“好了,天儿不早了,都该干活了。”就向拖拉机走去。几个人也都四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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