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鼓乐,只有任鲁的哭声。母亲的灵柩被抬着进了前街,从东拐角向东走去。
任鲁走在棂前,手中举着纸幡。路旁观看的人们不住的感叹着,议论着。一个小孩问他妈妈说:“任鲁叔叔手里拿的什么呀?”妈妈说:“那叫幡,是给死人招魂的。”“为什么要给死人招魂呢?”“就是儿子希望死去的母亲魂有归宿,不要四处游荡。”“那棺材里是任鲁叔叔的母亲吗?”“不是,是他丈母娘。”“那为啥不让儿子打幡呢?”“你洪波姑姑没兄弟,才让你任鲁叔叔打的。”“任鲁叔叔愿意吗?”“愿意,你任鲁叔叔是个非常孝敬的好女婿。”“哦。”不知小孩听懂没听懂。
灵柩出了东门,停下了。抬材的人们互相换了换位置,歇歇肩,又继续向北走。
锁龙镇的东面,离锁龙镇大约二公里处,卧龙山下有一条比较平缓的小山梁,人称“龙爪”。岳家坟就座落在这龙爪山上。
出殡的人们把棺材抬进坟地,放在一个新挖开的坟坑边上。任鲁站在一旁看着大家把棺材慢慢送进坑里。杨林走过来,递给他一把铁锹。任鲁接过铁锹,走到坟坑前,看着母亲的棺材平放在墓穴中,他的眼泪又流出来了。杨林轻轻说:“扔吧,时候不早了。”任鲁铲起一锹土,慢慢洒向墓穴内。杨林正要接过铁锹,任鲁又铲起一锹土,慢慢的向墓穴里洒去。杨林说:“一锹就行了。”任鲁没吱声,默默地把锹交给杨林。这时,大家一齐走到坟前,共同铲土填埋墓穴。不大功夫,一个新坟立了起来。
任鲁把纸幡插在坟尖上。然后跪在坟前,把一沓火纸点燃了。望着熊熊燃烧的火苗,任鲁呆呆的跪着。任淮在他背后说:“念道念道。”任鲁没出声,也没动,只是默默的跪着。许久,任晋走到他身边说:“天黑了,该回去了。”任鲁慢慢站起来,转回身对任淮和任晋说:“哥,你们先回去吧。告诉洪波,我一会儿就回去。”任晋说:“怎么?你还不回去哪?”任鲁说:“我想一个人呆会儿。”任淮说:“天黑了,早点回去吧。”任鲁说:“不要紧,我只想一人呆会儿。你们先走吧。”任晋说:“你可早点回来。”任鲁点点头,没说话。
看着人们渐渐远去,任鲁坐在坟旁一块大石头上,望着母亲的坟,多少往事又在脑海里重现了:
记得是他和岳洪波刚订婚不久,一天中午,任鲁刚从地里回来。他放下锄头,洗了把脸,就来到岳洪波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香味。母亲正在外屋做饭,看到任鲁就说:“回来了?里屋柜子上沏上茶了,进屋喝去吧。”任鲁问:“洪波还没回来呢?”母亲说:“她还没回来。你先喝水,等饭好了,她也回来了,咱就开饭。”任鲁好奇的凑近炉子旁问:“今天咱吃什么?这么香。”母亲说:“吃摊黄儿。”任鲁看到一个鏊子支在炉火上,刚抹上去的油,冒着微微的青烟。母亲正用一把铁勺从一个面盆里盛起一勺和好的玉米面,均匀的倒进鏊子里。然后提起铁盖,盖好了鏊子。
母亲回头看到任鲁正站在身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做饭。就说:“饿了吧?这张黄儿熟了你就先吃吧。那边柜子上有伴好的胡萝卜丝,你用摊黄儿卷着先吃一个,解解饥。”任鲁笑着说:“我不饿,等洪波回来一起吃吧。我是看您做饭怎么那么熟练。”母亲说:“做了一辈子饭了,还能不熟?想学学?”任鲁笑着说:“想学。以后我们不能只吃玉米面搅粥呀。”母亲说:“也好,你学会了,以后帮着洪波做饭。”任鲁高兴的从母亲手里接过铁勺,看着母亲揭开鏊子盖,用铲子把摊黄儿铲起来,然后手一转,把摊黄翻了个身,又放回鏊子里。
母亲说:“好了,下面就看你的了。”任鲁待鏊子里的摊黄发出一股浓香时,揭开铁盖,用铲子端起摊黄,扔到旁边的小盆里。又拿起油碗里的油刷,沾了少许素油,在鏊子上擦了擦,然后用铁勺盛起一大勺玉米面,就往鏊子里倒。母亲叫了一声:“哎,少倒。多了熟不了。”任鲁赶快一翻手,勺子里已经所剩无几了。母亲说:“傻小子,你以为你拿着铁锹挖土哪?你不看鏊子能放的下吗?”任鲁“嘿嘿嘿”的笑着说:“我看鏊子挺大的,想着能放不少。”母亲也笑着说:“你不看那鏊子的底是往上鼓的吗。做饭这活还真不是你们愣头青能干的。”
母亲慈祥的笑容似乎就在眼前,好像在说:“傻小子,学会做饭了吗?”任鲁叹了口气,喃喃的说:“妈,我盼了十几年的母爱,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
说起母爱,任鲁又想起自己的母亲。在他刚刚会说话的时候,妈妈就教他唱的那些儿歌:剃头的,手艺高。不拿剪子不拿刀,一把一把往下薅。薅的头上起大包,跑到医院要开刀。你说糟糕不糟糕。
母亲,这个让任鲁永远都忘不掉的人,现在却都离他而去。他的心中充满了不舍和惆怅。失去的母爱上哪儿再去找回来?想到这儿,任鲁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他站起来,回身向山下望去,锁龙镇已经透出点点灯光。任鲁蹒跚的向前走了几步,腿有些不太利索。他蹲下身,揉了揉腿,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向山下走去。
当他走到公路旁时,一辆大货车开过来,两道雪亮的灯光把任鲁的眼睛晃的睁不开。他只好站在路边等汽车过去。那汽车在离任鲁十几米远的地方“哧”的一声停住了。任鲁看了汽车一眼,抬腿迈步过了公路。当他扭头再看汽车时,发现司机正探出头来看着他。任鲁没理他,继续向前走。这时那司机说话了:“你是人还是鬼呀?”任鲁回过头说:“你才是鬼哪。怎么说话呢。”那司机说:“是人怎么穿这么一身衣服呀?”任鲁说:“我给我妈送殡刚回来,你管得着吗?”司机“哦”了一声说:“我说的呢,你吓了我一跳。”任鲁看了他一眼,扭回头走他的路了。
突然,在村口处传来几声吆喝声:“任鲁——,”“鲁哥——,”任鲁答应着:“哎——。”一边加快了脚步。
当任鲁走到村口时,见任晋•涂金虎•杨林几个人正迎着他走来。一见面,任晋就说:“你怎么才回来呀?家里都等急了。”任鲁说:“我忘了时间了,真对不起。”涂金虎说:“我们无所谓,是嫂子怕你出意外。”任鲁这才想起岳洪波,忙问:“洪波怎么样了?”任晋说:“她倒没什么事,就是你总不回来,把她急的屋里外边的乱转。”任鲁着急的说:“那就快走吧。”
一伙人刚走到北门口,就看到任鲁家门前站着一群人。任鲁着急的向前跑去,离的近了才看清是岳洪波和两个嫂子站在门前,正向南北方向张望着。
任鲁刚走到跟前,岳洪波就扑上来,抱着任鲁无声的哭起来。任鲁慢慢扶起她,一边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一边安慰她说:“别哭,没事了。”伴蕊芬说:“你去哪儿了?现在才回来,看把洪波急的。”任鲁说:“我没去哪儿。在妈的坟前多呆了一会儿。”裴玉芳说:“回来就好了。咱进家吧。”
一群人进了家,屋里桌子上杯盘狼藉,帮工的人们已经吃完饭走了。裴玉芳说:“鲁子,你和洪波先歇会儿,我们收拾完咱就吃饭。”任鲁说:“我没事,跟你们一块干活吧。”任晋说:“干什么干,陪洪波到里屋去吧。”任鲁只好扶着岳洪波进了里屋。
进屋后,任鲁先把岳洪波扶到床上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了床上。岳洪波侧身靠在任鲁怀里,轻轻的说:“妈不在了,咱的日子以后怎么过呢?”任鲁说:“别怕,有我在,啥困难都能克服。”岳洪波说:“我就怕你不在,你不在的时候,我就像没了主心骨,不知道该干啥。”任鲁说:“咱们都长大了,为了让妈在九泉之下放心,咱也得好好过咱的日子。妈活着的时候不就希望咱过上好日子吗?”岳洪波点点头说:“对,我和你一齐用劲,把咱的日子过好。”
裴玉芳进来了,看到小两口坐在一起说话。就说:“吃饭吧,说话的日子长着呢。”任鲁站起来说:“好吧,咱吃饭。”裴玉芳说:“洪波身体没事吧?”岳洪波说:“没事,我能行。”说着也站了起来。三人一起出了外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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