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明天要走了。
董美丽带来了这样一条消息。原来,昨天来赴宴的人里边就有董美丽。今天她又到母亲家里看望老人家。见舅舅一家人正在收拾东西,就问:“舅舅要走吗?”舅舅说:“是呀,明天我们就回去了。”董美丽说:“干吗不多住几天。好不容易来一趟。下回来还不知道哪年哪月呢。”舅舅说:“不住了,家里的玉米还在院子里堆着呢。不放心,早点回去,等冬天闲了再来。”
母亲一直在一旁看着舅舅他们,这时对董美丽说:“丽丽,你等会儿出去时到任鲁那儿去一趟。告诉他们舅舅要走了,叫他们今天收拾完家里,明天送舅舅到峪口汽车站。”舅舅说:“不用了,他们也挺忙的。我也认得路,自己走,就不麻烦他们了。”母亲说:“他们小孩子腿快,跑跑颠颠怎么也比你强。你们毕竟不是本地人,没他们熟。”董美丽说:“还是叫他们送去吧,路上好有个说话的。我这就去跟他们说一声。”说着就出了门,向任鲁家来了。
任鲁一听舅舅要走,就对岳洪波说:“咱们中午早点开饭,下午过去看看。连收拾一下东西。舅舅他们走了就把妈接过来。”岳洪波说:“行,”又对另外三个人说:“三位,帮忙把碗筷摆好,等人都回来咱就开饭。”三人答应了一声,就去准备了。
董美丽站起来说:“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走了。”岳洪波说:“别走呀,到吃饭的时候了还能让你走呀?”任鲁说:“你要走可不光对不起我们,要伤人心哪。”董美丽一时没转过弯来,张嘴就说:“我走怎么还伤人心哪?”任鲁说:“那当然了。你一走,肯定有人心里难受。”这时董美丽才明白过来,红着脸说:“我还以为你说的是人话呢,原来又是胡说八道。”任鲁说:“怎么是胡说呢?本来就是嘛。”董美丽说:“不跟你说了,我走呀。”转身就要往外走。岳洪波赶快拦住她说:“他跟你开个玩笑,你还真走呀。”董美丽说:“我没恼,是真的要回去了。”岳洪波说:“干吗?嫌我们家饭不好?”董美丽无奈的说:“得,不走了还不行吗?”
中午,送家具的年轻人在任鲁家吃完饭,董美丽和岳洪波忙着收拾餐具。其他人都走了,任鲁故意叫住涂金虎喝茶•抽烟。等岳洪波她们洗完餐具,坐下休息时,任鲁站起来说:“好啦,我们该去我妈那边了。现在你们的任务就是离开了。”说着,两眼瞟着董美丽和涂金虎。涂金虎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来,看了看董美丽,就向外走去。任鲁叫住了他说:“你着什么急呀?等等人家一块走。”董美丽红着脸站起来,岳洪波说:“还不快跟着,小心丢了。”董美丽涨红着脸说:“姐,你也学的这么坏。”岳洪波推着她说:“快走吧。”二人被推出了门。
送走了一对恋人,夫妻二人锁好门,来到母亲家里。见舅舅他们已经把随身带的衣服都收拾妥当,母亲给舅舅装了一兜当地的特产——黑山鸭梨(据说这种鸭梨是出口货,外贸品牌是:“天津鸭梨”)。
任鲁说:“舅舅再住几天,咱爷俩谈的挺投缘,我还没和舅舅谈够呢,您就要走了。”舅舅说:“以后吧,有时间我再来。你有时间也去我们那儿,我们没什么稀罕物,莜面•山药管饱。”任鲁笑了,说:“莜面那东西在您那儿不稀罕,但在我们这里可就成了贵东西了。想吃莜面还得上峪口市场上买去。前几年‘割资本主义尾巴’,想买都没有。”舅舅说:“想吃了就去我那儿,我给你装一袋子背回来。”任鲁笑着说:“行,等闲了我去舅舅家吃几天莜面。”岳洪波说:“几句话就泄了底,没出息样露出来了。”任鲁说:“这有什么,自己舅舅,没外人,怕谁笑话?”舅舅也笑了,说:“就是,都家里人,说什么都没关系。”
母亲在一旁说:“你们明天去送送你舅舅,把他送到峪口车站。”任鲁说:“行,”又对舅舅说:“明天上午往北的车只有早晨七点多那一趟。您要上午走的话,咱们六点多就得从家里动身。”舅舅说:“行,咱庄户人,常年早起,五•六点不算早。”岳洪波对母亲说:“娘,你呢?”母亲说:“我跟你们一起吃早饭。”任鲁说:“我去送舅舅,你就别去了,留在家里陪妈。顺便把这屋里收拾收拾。”岳洪波咋咋嘴说:“好吧。”
第二天,任鲁开出拖拉机,把舅舅一家送到了峪口汽车站。在等车的时候,任鲁跑到车站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兜蛋糕•苹果之类的食品。回到候车室,硬塞给了舅舅。等舅舅他们上了车,汽车开出了大门,才驾车往回开。
回到家,见岳洪波已经把母亲常穿的衣服都整理好了,包成一个大包,放在柜子上。屋子里已经收拾利索,就等任鲁回来了。
任鲁把拖拉机开回自己家,然后推出自行车。把母亲搀出来,坐到自行车上。岳洪波背起包袱,跟在后面。三口人回到了任鲁的新家。
母亲来到任鲁家已经两个多月了。天气已经是十一月(农历),冰天雪地的时候,母亲的病又严重了。
看着每天扒在炕上,大口喘气的母亲,任鲁心急如焚。先找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给母亲输了液,又开了许多药。母亲的病缓和了一些。
一股寒流过来了,狂暴的西北风把荒凉的大地变成了它肆虐的舞台。尘土随着狂风飘荡,使人睁不开眼。块块乌云疾速的划过天空,向东南方向奔去。
母亲的病突然加重了,先是喘不过气来,跟着就咳嗽不止,大口吐着痰。任鲁赶快到公社卫生院请来了医生。待输了液,医生悄悄告诉任鲁:“老太太的病已经发展到肺气肿后期了。很严重。你赶快去一趟县医院,拿着我开的方,买这几种药回来。否则老人很危险。”任鲁拿过方,揣进兜里。跟岳洪波打了声招呼,就推车出了门。
任鲁骑车上了公路才发现,顶着五•六级的大风向西骑自行车,是多么困难。想一想家中的老人正等着用药救命呢,也顾不得许多了。他低下头,身体爬在前把上,两腿使劲登呀登。过了南石洼,汗就从脸上滚落下来。他抬起手擦了一把汗,没停步,一直登下去。
到了峪口,接着向北又是一段上坡路。虽然不长,但任鲁的劲已经用的差不多了。想继续骑车已经登不动了。他跳下车,推着自行车向县医院走去。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任鲁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家。刚从公路拐下来,就看到自己家门口站着许多人。任鲁的心“咯噔”一下,自行车像脱缰野马般顺坡窜了下来。一到大门口,就听到岳洪波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任鲁急忙把自行车推进院子,往墙角一扔,取下兜子就向屋内跑。一进客厅,就见赤脚医生和卫生院的医生都站在屋里。任鲁问:“怎么回事?”赤脚医生说:“呼吸衰竭,没办法了。”任鲁一听,手中的布兜掉在地上,里面的药洒了一地。两个医生弯腰帮他捡起来。
任鲁进了屋,老队长•杨林已经在屋里。裴玉芳•伴蕊芬正搀扶着已经哭成泪人的岳洪波。任鲁慢慢走到炕边上,母亲的遗体平放在炕上,两只眼睛扔然睁着。任鲁轻轻的说:“妈,你是在等我吗?可你为什么不等了呢?你等我回来呀,我回来就能救你。你为什么不等呢?”接着喊了一句:“为什么呀?”两行泪水从脸上滚落下来。他轻轻抚摸着母亲已经冰冷的脸庞,轻轻为母亲颌上了双眼。
老队长走过来说:“孩子,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坚强些,老人的后事还等着你料理呢。”任鲁转过身,扑到老队长怀里,叫了一声:“老叔,”就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老队长轻轻扶起他说:“别哭了,天不早了,该干的事还很多呢。”任鲁抬起头,使劲擦了擦眼泪。老队长说:“老人的寿衣刚才你嫂子她们帮着洪波都穿好了。棺材料有没有?”任鲁说:“有,早就买好了。现成的松木板,在旧院小房子里放着呢。”老队长说:“那就赶快找木匠吧。天黑前还能攒起来。”任鲁想了想说:“去南石洼叫柳丛怕是来不及了。还是去找咱村的王孝义吧。”老队长说:“行,顺便连叫上秦画匠,再稍着买些色纸•火纸。”任鲁点点头说:“好吧,我就先出去了。”老队长说:“你快去吧。”
任鲁出了门,向南进了前街,一直来到王孝义家。一进门,把王孝义吓了一跳。看着任鲁哭红的双眼,王孝义惊奇的问:“小鲁子,你怎么了?”任鲁带着哭腔说:“我妈不在了。”王孝义吃了一惊,说:“什么,什么时候?”任鲁说:“今天上午我去峪口买药时还没事,等我回来到家就已经不在了。”王孝义惊叹的说:“真没想到老人家走的这么快。”任鲁说:“叔,您现在有空吗?我想让您去给我妈做棺材,行吗?”王孝义站起来说:“行,最后时候了,给老人送行的事,怎么也得去呀!”说着,就收拾了工具,又对任鲁说:“你先头里走,我连叫上我弟弟。哥俩一下午紧紧手,就能把活赶出来。”任鲁说了声:“谢谢叔。”就从王家出来了。
等任鲁手里拿着一卷色纸从外面回来时,屋里已经有好几个人。他把手中的纸交给了已经等在屋里的秦画匠,就进了里屋。
母亲的遗体已经被一块白布苫盖上了。岳洪波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炕边上,守着母亲。见任鲁进来,慢慢站起来。任鲁走上前,伸出手,岳洪波倒在他怀里,抽泣起来。任鲁抱着她,低下头,把脸靠在她脸上,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二人默默的相拥着,许久,谁也没出声。
天色有些发暗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杨林进来说:“棺材做好了,我们给抬过来了。在院子里摆好了。”任鲁赶忙站起来说:“好,”就跟着杨林来到外屋,老队长说:“准备入殓吧。”就把一沓火纸交给了任鲁。杨林和几个中年人进了屋,任鲁点着了火纸,在前边引路,几个人抬着母亲的遗体跟在后面,向院子里的棺材走去。
岳洪波看着母亲被抬出去,不由的嚎啕大哭。在哭声中,王孝义举起斧头,随着几声斧头敲击的声音,棺盖被钉住了。
棺材前摆上了一张长凳,凳上摆放着一碗上了尖的米饭,米饭中间插着一双筷子。裴玉芳和伴蕊芬为岳洪波披上了白披风。任鲁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腰里系着一条用麻坯拧成的腰带。二人跪在母亲的棺材前。岳洪波已经泣不成声,任鲁默默的流着眼泪。
老队长走到任鲁身边,对他说:“抬材的人都来了,打坑的人也回来了。时辰快到了,准备吧。”任鲁和岳洪波慢慢站起来。
随着一声炮仗的暴响,杨林首先背起了棺材头,后面几个人跟着抬起了棺材。任鲁和岳洪波跟在后面,把棺材送到了街上。
在街上,已经摆好了两张长凳。杨林把棺材头背到板凳边慢慢放下,整个棺材就稳稳落在板凳上。八个壮汉用麻绳码好了棺材,同时,有人把院子里的板凳和米饭也挪到街上棺材前。等八个人做好抬的准备后,跪在前边的任鲁把手中的一个瓦盆举起来,向地上摔去。瓦盆被摔碎的同时,老队长喊了一声:“起棂——”棺材被抬起,随着人的步子,向南移去。任鲁拉棂走在前面,任淮和任晋跟在棂后。
岳洪波看着母亲的灵柩渐渐远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娘耶,你为啥走了——,你可真狠心呀,把我一个人丢下不管了。咱的好日子才刚开始,你就走了。你为啥这么命苦呀?娘呀,再回头看看我吧。”凄厉的哭声,把围观的女人们感动了,许多女人同时流下了眼泪。
一个女人悄悄说:“老太太真是命苦,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眼看着闺女成了家,该享福了,她可走了。”另一个女人问:“老太太今年多大岁数?”有知道的人说:“五十六。”“呀,真是,才五十六就走了。”
这时一个女青年说:“你们光说话了,也不劝劝洪波姐。看她哭成什么样了。”说着就要上前去拉岳洪波,被一个老太太给拦住了,说:“傻丫头,什么也不懂。她家里安排着呢。人家不拉咱不能拉,等人家拉的时候咱才能帮忙。”小姑娘只好站住了。
过了一会儿,裴玉芳擦着眼泪过来了,走到岳洪波身边弯腰去拉岳洪波。因为过度悲伤,岳洪波有点站不住。伴蕊芬也跑过来,两人扶着岳洪波慢慢向院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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