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今年冬天来的特别早,收完了庄稼,场里的碌碡刚立起来,西北风就呼啸着扑了过来。气温降到了零下,冰凌早早的出现在北方的大地上。
母亲的病犯了。本来每年一到冬天,母亲就喘不过气来,总是靠吃药•打针才能熬过去。今年又冷的早,起大风的那天,母亲在一阵咳嗽过后,就扒在炕上下不了地了。任鲁请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打了点滴。又买回一大包药让母亲吃。总算控制了病情,母亲能坐起来和人说几句话了。只过了几天,母亲的病又加重了。即不能躺下,又不能动。每天只能扒在枕头上,张着嘴,大口的喘气。岳洪波急的直哭。任鲁又跑到公社卫生院,请来了医生。医生仔细检查了老人的病后说:“老太太的病很严重,啸喘已经变成肺气肿了。需要住院治疗。送县医院吧。”任鲁心急火燎的送走了医生,开出了自己的拖拉机。可是跟母亲商量时却碰了个钉子。母亲说什么也不肯去住院,说:“我这病都这么多年了,到哪儿也看不好了。在家吃点药,熬过冬天就没事了。”任鲁央告着说:“妈,病可不是熬的,您这么大岁数了,怎么熬的过去呢?”母亲说:“能熬就熬着吧,住院得花多少钱?你起早摊黑挣几个钱也不容易。就别乱花了。”任鲁着急的说:“妈,挣钱再不容易,也得看病呀。挣钱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咱全家都过好日子吗?您病成这样,咱钱不往这儿花,还往哪儿花呀?”岳洪波哭着说:“娘,你就听我们一句吧。”母亲看着女儿叹了口气说:“好吧。为了你们,去就去吧。”一听母亲答应了,任鲁不敢怠慢,急忙抱出被褥把车铺好,又拿出自己开车时穿的老羊皮袄给母亲围上,接着就抱起母亲放到拖拉机车厢里。岳洪波锁好了门,跳进车里抱住母亲。任鲁摇着了发动机,拖拉机“突突”的向公路奔去。
几年没来峪口了。县城又有了变化。县医院已经从原来的中府街搬到了公路北。从龙道向北新开了一条大路,大路两旁出现了一些现代化的建筑。县医院就座落在新路的中间东侧。一幢四层高楼成了县医院的主建筑。
任鲁的拖拉机一路狂奔,到达峪口后,又转弯向北,直奔县医院。在医院门口,车停下来。任鲁跳下车,岳洪波帮着任鲁抱起母亲,向挂着“急诊”牌子的房间跑去。
屋内的两个医生被急闯进来的任鲁吓了一跳,都站了起来。任鲁把母亲轻轻放在诊疗床上,转回身对两位医生说:“大夫,快给我妈看看吧。”一位男医生说:“你妈怎么了?”任鲁说:“我们卫生院的医生说是肺气肿。你看老人气都喘不上来了。”另一位女医生说:“快把衣扣解开。”任鲁和岳洪波急忙给母亲解开了衣服上的扣子,女医生上前用胸前的听诊器在母亲的胸部仔细的听了一阵说:“情况很严重,先做个胸透,然后再看。”就回到桌子前坐下,拿出一沓诊断书,在上面写了几行字递给任鲁说:“先去交款,然后把老太太抱到二楼,x光室。”任鲁拿起诊断书,跑出急诊室,找到交款处,交了钱。又跑回来,抱着母亲,在岳洪波的帮助下,一步一步的来到二楼。
做完了胸透,任鲁抱着母亲回到急诊室,女医生开出了住院单,叫来一个护士,安排母亲住了院。过了一会儿,医生来到病房,把几瓶药液交给了护士。护士把药挂在一个丁字架上,给母亲开始输液。岳洪波斜挎在母亲床边,望着药液不停的向下滴着。任鲁这时才感觉腿有些酸疼。他走到门外,轻轻伸了伸胳膊,登了登腿。然后坐在走廊里的条椅上,想休息一会儿。岳洪波推门出来了,轻轻对任鲁说:“妈让你进去。”任鲁站起来,跟着岳洪波进了病房。
母亲仍然用枕头支着身体,一只手上扎着针头,一只手抱着枕头。任鲁走到母亲身边,母亲示意他坐下。任鲁坐在床边上。母亲说:“我都安顿好了,你就回去吧。有洪波在这儿就行了。两个人都在这儿,家里没人也不行。再说你白天忙一天了,回去能休息一夜。没必要都在这里熬着。”任鲁说:“叫洪波回去吧,我总比她身体强壮些。”母亲摇摇头说:“家里好多活还等着你干呢,把你熬倒了我还不如不住院呢。”岳洪波在一旁说:“你早点回去吧。放心,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任鲁这才慢慢站起来说:“好吧。我给你找把椅子,晚上你好有个坐处,省得和妈在床上挤。”岳洪波说:“不用你找,刚才那护士说让我到护办室去领一把椅子,等晚上坐着休息。”任鲁又问:“你身上钱够了吗?”岳洪波说:“够了,我带着钱呢。”又从床上拿起老羊皮袄交给任鲁说:“回去路上穿上,来的时候我就看你冷。只穿一身棉衣,小心感冒。”任鲁接过皮袄说:“路上没觉着冷。这会儿倒真的觉的冷了。”又回头对母亲说:“妈,您安心在这儿治病。家里有我,您不用操心。有啥事叫洪波给我打电话。”母亲点了点头说:“行,天不早了,你也早点走吧。”任鲁答应了一声:“哎。”就向外走去。岳洪波跟着任鲁出了屋子,在走廊里对任鲁说:“回去勤看着点炉子,别让它灭了。晚上注意煤气,别把窗户关的太严实了。”任鲁说:“我知道,你放心。明天上午我就来,到时候看情况,再问问医生,能用什么办法尽快把妈的病情控制住。”岳洪波说:“明天再说,你先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任鲁说了声:“行,我走了。”就转身向外走去。
第二天上午,任鲁在家胡乱吃了点东西,把炉子封好,找出一个布兜,推出自行车,把兜挂在前把上。然后锁上门,骑着车奔峪口而来。
到了峪口,他没直接去县医院,而是进了龙道。在新建起的百货大楼前,他停下了。支好自行车,他走进大楼,在一楼食品柜台前,他买了两瓶水果罐头和几包小食品,放在布兜里。出来后才骑车向北走去。
任鲁轻轻推开病房门,看到母亲拥着被子,靠在立着的一个枕头上。岳洪波端着一杯水,另一只手里捏着几粒药片,准备给母亲吃药。听到门响,娘俩齐向外看过来。
看到任鲁来了,母亲责怪的说:“大冷的天,不在家多歇会儿,又早早跑来了。”岳洪波说:“来了也好,刚才医生来说妈这病光靠打针输液不行,非得直接向气管里头喷药,才能很快控制病情。我有点害怕,你来了我就有胆了。”任鲁把布兜放在床头的小柜上说:“医生没说妈的身体能抗住吗?”岳洪波说:“医生说没事,就跟平常打针一样。就是部位不同。”任鲁说:“那就行。别管啥办法,别让人受罪就得。”说完把布兜打开说:“我买了瓶梨罐头,妈,您要是喘的历害时,就吃几口。这东西润肺。”又拿出一包小食品对岳洪波说:“这个给你。闲着没事时,吃这个解闷。”岳洪波拿起小食品看了看说:“挺贵的,你买它干啥?瞎遭贱钱。”任鲁说:“我不是怕你在这儿闷的慌嘛。”岳洪波有点娇嗔的说:“怕我闷的慌你就多跑几趟。”任鲁说:“那是肯定的。”又问岳洪波:“你们吃饭了吗?”岳洪波说:“刚吃了。”任鲁看着岳洪波说:“你洗脸没有?”岳洪波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早起挺忙的,没来的及洗。”任鲁没说话,弯腰从床下拿出脸盆向外走去。
一会儿,任鲁从外面端着半盆温水进来了。他把水放在地上,岳洪波递过毛巾。任鲁把毛巾在水中揉了几下,拧了拧。然后站起来对母亲说:“妈,擦把脸吧。”母亲挣扎着想坐起来,任鲁急忙拦住说:“您别动,有我在,您什么也不用着急。”说着就一只手扶起母亲,一只手撑开毛巾,给母亲擦脸。同室的一个病友赞叹说:“您的儿子真孝顺。”母亲说:“没看出来吧?不是儿子,是女婿。”那病友瞪大眼睛说:“女婿?哎吆,你女儿可真有眼力,给你找回这么个好女婿。”岳洪波红着脸,却露出得意的神色。
门一响,几个医生进来了。任鲁一眼就看到走在前面的是张医生,就赶快站了起来。张医生一进门就看见了任鲁,惊奇的说:“小鲁子,你怎么了?”任鲁说:“我没事。是我妈病了。”“你妈?”张医生狐疑的看着任鲁,又看了看岳洪波和床上的老人。她忽然明白了,高兴的说:“鲁子,成家了?”任鲁不好意思的说:“还没结婚呢。”张医生上前拉着岳洪波的手看着她。任鲁介绍说:“这是张阿姨,原来在咱们卫生院工作。”岳洪波红着脸叫了一声:“张阿姨。”张医生高兴的答应着:“哎。”又对任鲁说:“鲁子你可真有福气,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结婚时可别忘了请我喝喜酒。”任鲁笑着说:“一定专门来接你去喝酒。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张姨您哪。”张医生说:“小鲁子也学的会说话了。算一个进步吧。”又转身对母亲说:“老人家,好好配合我们治你的病吧。多活几年,这么好的闺女•女婿,以后还有好日子等着你过呢。”母亲也笑着说:“我盼着享他们的福呢。”张医生把胸前的听诊器拿在手中说:“来,我给你听听。”岳洪波急忙帮母亲解开衣扣,张医生把听诊器靠在母亲胸部,仔细的听了一会儿。回身对岳洪波说:“你妈的病比较重。光靠输液一时很难控制,用气管喷液吧。”任鲁问:“老人身体行吗?”张医生说:“不碍事,又不是做手术。”然后对身后的小护士说:“把器械拿来。”小护士跑出去一会儿,端进来一个托盘,里面放着注射器和几支注射液。张医生从盘里拿起手套带上,然后拿起注射器,小护士为她打开了注射液,张医生接过注射液,用注射器慢慢把注射液吸进去。然后对任鲁说:“来,扶好你妈。”任鲁上前扶起母亲。张医生从盘中一个小玻璃瓶里用镊子夹出一小块酒精棉,在母亲的脖子下部轻轻擦了一会儿,然后左手姆指在喉结下轻轻按揉了一会儿,右手持注射器对准左手姆指下方扎了进去。随着注射器里的药液慢慢被推进,当针被拔出时,大家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岳洪波问母亲:“您感觉咋样?”母亲抬头吸了一口气说:“是比刚才轻快些。”张医生说:“哪那么快。您好好休息。鲁子,你俩好好照顾你妈。”任鲁站起来说:“我知道。您忙去吧。”张医生和医生护士们一齐走了出去。
看着医生们出去了,任鲁正要坐下,一低头,看到刚才护士不小心掉在地上一个注射液瓶子,捡起来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红霉素注射液。”任鲁对岳洪波说:“你看,刚才给妈注射的是红霉素。这药是现在抗菌素里最好的药了。”岳洪波说:“什么素我也弄不懂,你说是最好的药,那就是最好的药。别管啥药,只要妈病好了就是好药。”任鲁笑着说:“你还挺好说话。”岳洪波说:“本来嘛。老百姓的道理就这么简单。”任鲁扭头望了望窗外,太阳已经移到正南方了。就说:“该打饭了。”岳洪波说:“不着急,一会儿医院厨房的人就会把饭送到走廊里来。”任鲁说:“不等了,今天咱改善伙食。”说着就站了起来。岳洪波说:“你上哪儿?”任鲁说:“上街上饭馆买两个菜,给妈补补营养。”岳洪波说:“别乱花钱了。日子长着呢,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任鲁说:“咱再穷也不在这一点上。好不容易全家都来县城一趟,让妈也尝尝饭馆的味。”岳洪波说:“你啥时候都有理。”任鲁“嘿嘿”笑着说:“有理走遍天下嘛。”然后对母亲说:“妈,我出去一会儿。”母亲说:“你别瞎花钱。我在这儿什么都好。饭馆的东西都挺贵的,医院的饭就挺好。”任鲁说:“您好好养病,别操心别的事。”就从床头柜里取出个铝制饭盒走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任鲁回到病房。见岳洪波刚好打回了几个馒头,就说:“正好,我买了两个菜,先让妈趁热吃吧。”岳洪波说:“你买的什么菜?”任鲁说:“我知道妈爱吃辣,就买了个鱼香肉丝和过油肉。”说着就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打开了。一股浓香瞬间充满了病房。母亲说:“这么好的东西,得多少钱呀?”任鲁说:“妈,您吃吧。只要你身体好了,花几个钱算啥?”岳洪波说:“他即买来了,您就吃吧。”母亲拿起勺,盛了一口菜放在嘴里。任鲁和岳洪波看着母亲。等母亲咽了嘴里的菜后,任鲁问:“香吗?”母亲点点头说:“好,真香。”任鲁开心的笑着说:“那您就多吃点。”
看着一家三口其乐任融融的样子,同屋的病友感慨的说:“看人家,多好的一家人呀!这么孝顺的年轻人,现在可是难找了。”任鲁回头笑着说:“大婶,孝道是咱中国人的传统,现在的年轻人应该继承这个传统。过去有句老话说:‘羔羊有跪乳之心,乌鸦有反哺之情,’难道咱一个人还不如一只鸟,一头羊吗?”那病友惊奇的说:“老人家,你这女婿可是满肚子墨水呀!”母亲说:“是呀,这孩子落在农村是屈了才了。”那病友对身边陪床的小姑娘说:“看见了吗?好好向人家这位哥哥•姐姐学习,有文化,懂道理。将来你才能成个让人敬佩的人。”
大家一边聊一边吃饭。吃完了饭,岳洪波把餐具收拾好,坐在床边上休息。母亲问:“几点了?”岳洪波看了看外面的太阳说:“大概快两点了吧。”母亲说:“下午就是输液没别的事了吧?”岳洪波说:“嗯,还有两瓶液。”母亲对任鲁说:“鲁子,你早点走吧。在这儿也没啥事,趁着这阵天暖和,早点回去吧。”任鲁说:“没事,天黑前到家就行。”母亲说:“别在这儿熬着了,坐没坐处,站没站处的。回去看看炉子,一天了没管它,晚上屋里冷。再说我这儿下午也没啥事,都在这儿硬挺着,一家子全受罪。”岳洪波说:“也是,都在这儿也没的干。不如早点回去,该干点啥就干点啥。”任鲁笑着说:“这大冬天我能干啥?在这多陪你们一会儿。回去一个人也闷的慌。”岳洪波说:“回去闷的慌你找个人陪你。”任鲁说:“我找人陪,你放心呀?”岳洪波说:“你有那胆就行。”母亲说:“你们俩胡说啥呢?也不怕人家笑话。”任鲁和岳洪波都“嘿嘿”的笑起来。
母亲说:“好啦,别在这儿瞎逗了。早点走吧。晚了路上也不安全。”任鲁站起来说:“那行,”又对岳洪波说:“你多辛苦点,我就回去了。”转回身对母亲说:“妈,我走了。”母亲说:“路上慢点,别着急。”任鲁说:“妈你放心,我会注意的。”又对岳洪波做了个鬼脸,就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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