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关凤朝和政工科长走了进来。关凤朝一进门就说:“呵,聊什么呢?这么热闹。”大家一看科长来了,都赶快站起来。科长摆摆手说:”都快坐下吧。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正好王桐打水回来了,接着科长的话说:”人物不在大小,是领导就行。“科长笑着说:'你小子怎么就没个正经。”王桐把暖瓶放在桌子上,打开水杯盖,取出茶叶,问科长:“给您沏杯茶吧。”科长说:“不渴,你自己喝吧。”王桐说:“嫌我的茶叶不好?恕我大胆,把您的好茶拿过来,咱也尝尝。”科长哭笑不得的说:“浑小子,什么时候能成大人样呢?”王桐“嘿嘿”笑起来。
关凤朝说:“别胡说了,科长来是有事要跟大伙说。”大家安静下来。科长说:“明天上午七点开饭,七点半集合,八点正式演出开始。希望大家做好准备。”王桐说:“明天咱们打头炮吗?”科长说:“明天第一个节目是地区机关代表队的节目,咱们的节目可能是后天演。”王桐说:“还有一天呢,咱不着急。”科长说:“上级指示我们,要在思想上把这次演出重视起来。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不要因为思想大意,而影响了演出任务。”王桐笑了笑,没说话。关凤朝说:“科长说的很重要,大家要重新背一下台词,想想动作,别上了台忘了词,那就傻眼了。大家明白了吗?”四人异口同声的说:“明白了。”科长站起来说:“好了,大家明白了就行。我们还得到别的房间看看,你们休息吧。”王桐说:“二位不多坐会儿了?”关凤朝说:“你好好喝你的水吧,小心呛着。”就和科长一起走出门去。
第二天上午八点,地委小礼堂内人声鼎沸,各路表演大军齐聚一堂。人们互相打着招呼,有的老熟人凑到一起,讲诉着自己的见闻。欢笑声和呼喊声从礼堂传了出去。
大约八点半,一个画了妆的女孩子走上舞台,人声立即安静下来。
女孩走到麦克风前,向台下行了一个鞠躬礼后,扬声说:“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大家好?察尔地区计委系统文艺调演现在开始。”台下响起一阵掌声。女孩接着说:“首先为大家演出的是地委机关代表队,他们的第一个节目:笛子独奏,扬鞭催马运粮忙。请欣赏。”随着掌声女孩走下了舞台。上来一位男青年,手里拿着一支竹笛。随着竹笛被放在唇边,一支悠扬而欢快的曲子,从笛筒中传出。在曲声中,任鲁似乎又看到家里收秋时的忙碌又欢快的场景——:
有一次在割谷子休息时,队里有名的大力士杨林与任鲁叫起号来,要和任鲁比摔跤。一伙年轻人在一旁喊着口号给他们鼓劲。任鲁无奈的只好上前,与杨林抱在一起。杨林想以力将任鲁按倒,就拼命向后按压任鲁。两人较上了劲。这杨林长得膀大腰圆,1米七五的个头,任鲁哪是他的对手。只见任鲁步步后退,眼看败下阵来。突然,任鲁的左腿向外一跨,紧接着一转身,重心偏向一旁。杨林没防住,随着任鲁胳膊向后一甩,身体向前一杵,一个马趴摔倒在地上。
杨林站起来,不服气的说:“这跤不算,我没防住你这一招,要是防住了,你根本摔不倒我。”任鲁说:“再摔你还得输,不跟你摔了,给你留点面子吧。”这时老队长说:“好啦,别闹了,省点力气等干活时用吧。”在大家的起哄声中,杨林瘪着嘴只好坐下了。
忽然,一声凄厉的笛声,把任鲁从沉思中唤醒过来。紧接着,笛声又用大颤下滑音把声音弱了下来。原来是笛子在模仿马嘶声。一阵欢快的乐曲,结束了第一个节目。台下响起长时间的掌声,报幕员几次上台都被掌声档了回去。无奈的报幕员只好领着表演独奏的小伙子走上台来,掌声才平息下来。报幕员朗声报幕:“感谢大家的鼓励,再演奏一支‘草原牧歌’,请欣赏。”随着演奏者的吹奏,在蒙古长调声中,草原风情被展现出来。一个漂亮的姑娘从幕后边舞边向台上走来。台下安静下来,人们惊奇的看着台上的两个表演者:“这是什么表演形式?”“这叫曲伴舞,刚兴的一种形式。”
在笛子的吹奏中,姑娘不断变换着舞姿,有时舒袖奔放,有时婀娜多姿,有时围着男青年舞动旋转,有时像骏马奔腾般在台上舞动。台下不时响起阵阵掌声。当笛声停止,两个青年拉着手向观众行礼告别时,雷鸣般的掌声长久不息,直到两个青年多次上台谢幕后,才渐渐停下来。观众席上响起一阵议论声:“这种形式可真新鲜”,“演得真好,比一个人独奏好看多了。”
报幕员上来了。“下面请欣赏由鹿原煤矿代表队表演的相声:妖女疯。”报幕员下场后,上来两个男青年,做着怪异的表情。
甲:我们的国家经过了十年的动荡,就因为出了个妖怪。
乙:是吗?出了个什么妖怪?
甲:一个女妖怪。
乙:女妖怪?
甲:对,女妖怪。她带着一副眼镜,上配假乳,下带假臀(传说江青带有假乳和假臀——作者)。
乙:嘿,还挺全。
甲:每到一地,总能刮起一股妖风。
乙:哎呀,那可受不了。那妖风怎么刮的?
甲:我给学学?
乙:对,你给大伙学一学。
甲:好,看着。(嘴里发出一种怪声)呜——(身体在台上转了一圈,面向观众时,用手先在胸前向上托了几下,又双手在身后臀部托了几下。他的动作引起一阵笑声)来了。
任鲁觉得有些无聊,就转身对身边的关凤朝说:“我想去去厕所。”关凤朝说:“正好,我也想去。”两人站起来,一前一后走出了礼堂。
在大院里的花坛旁,任鲁站住了。关凤朝跟了上来,站在任鲁身旁说:“怎么,觉得无聊是吧?”任鲁回头笑了笑,没说话。看着眼前的枯枝败叶,任鲁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久没吭声。关凤朝不住的看看花坛,再看看任鲁,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过了许久,任鲁慢慢说了一句:“现在怎么还有这样的文艺作品?”关凤朝笑了,说:“咳,这你还不清楚吗?他们鹿原煤矿文艺人才比较缺,能创作出这样的作品已经很不错了。”任鲁摇摇头说:“如果是我,我不会揽这活的。”关凤朝说:“你忘了前几年常说的一句话了:演好演坏是水平问题,演不演可是思想问题。我想他们也是赶鸭子上架,才出了这么个节目。”任鲁转回身笑了,说:“我这有点屺人忧天了。咱管这事干什么,自己的事还管不过来呢。”关凤朝“哈哈”大笑起来,说:“这到不奇怪,谁让你是倔棒呢。”两人都笑了起来。
在地委大院里,两人边走边聊了起来。他们聊现实,聊希望,聊理想,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才想起看演出的事。急忙回到礼堂,演出已接近尾声。报幕员上场宣布:“演出到此结束。”一群演员走上台来向观众鼓掌致意。台下也响起掌声。
第二天,镇谷县水泥厂的演员们在饭店早早画好妆,来到礼堂,做好了演出准备。
第一个节目就是王桐的男声独唱:赞歌。当王桐走上台后,任鲁手中的指挥棒轻轻抬起,在笛声的引导下,乐队奏出了前奏。王桐随着乐声变换着表情。随着前奏的尾声,王桐开始演唱。
在平时,王桐就爱唱歌,尤其爱唱蒙族歌。他的嗓音宏亮高亢,本来就是男高音,再加上他经常学唱蒙族歌曲,所以唱出的“赞歌”几乎能与胡松华的歌声以假乱真。
“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广场,高举金杯把赞歌唱------”浓郁的蒙族风情和嘹亮的歌喉把台下的观众吸引住了,听着王桐的歌声,台下静悄悄的。“感谢伟大的共产党,祝福毛主席万寿无疆。”随着歌声结束,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王桐走到后台,关凤朝马上把手中的水杯递了过去。王桐接过来,把一杯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抹抹嘴说:“到现在才知道茶水这么香。”关凤朝笑着说:“你真不愧你的外号‘水罐子’。”这时,舞台调度过来说:“镇谷的,快上场,没听见台下的掌声吗?”王桐缩了一下脖,赶快转身又向台上走去。
在热烈掌声的欢迎下,王桐又演唱了一首自己作词,任鲁作曲的自创歌曲。在观众的欢呼声中,两次上台鞠躬致谢才把观众的热情压下去。
几个节目演过去了。舞台调度突然来找关凤朝,说是其他队的节目因换妆太紧张,需要临时加一个小节目,延缓一下时间。问水泥厂代表队能不能出个节目。关凤朝想了想,就来到任鲁身边,问任鲁:“你平时爱拉的那些独奏曲,能不能上台演奏?”任鲁愣了一下就明白了,笑了笑说:“救场如救火,我可以上台演奏。”关凤朝身后的舞台调度长舒了一口气说:“谢谢,真的太感谢你了。”任鲁很平淡的说:“这没什么,每一个演员在这个时候都应该做的到。”就从身后拿起一把二胡,支在腿上,取下马尾弓,试了试音准,然后对打扬琴的姑娘说:“你的扬琴架好搬吗?”那姑娘说:“可以,我能搬动。”任鲁说:“我演奏‘喜送公粮’,伴奏曲你还都记得吧?”姑娘说:“没问题。你就上台演奏吧,我保证跟的上。”任鲁点点头说:“谢谢,”就转身对舞台调度说:“让报幕员报幕吧,二胡独奏,‘喜送公粮’。”舞台调度兴高彩烈的跑去通知报幕员,任鲁和伴奏的姑娘做好了上台的准备。
上一个节目刚演完,报幕员跑来问任鲁:“准备好了吗?下面就是你们的节目。”任鲁说:“都准备好了,可以报幕了。”报幕员点点头,转过身去,迈步向台上走去。伴奏的姑娘搬起扬琴,在报幕员身后把扬琴放到台上,又搬了把凳子,坐在扬琴边上。报幕员报完幕后,任鲁一手拿二胡,一手抱着一把凳子,走到台中央,把凳子放下,给观众鞠躬后,坐在凳子上,把二胡架在左腿上,取下马尾弓。必竟是初次上台独奏,他有点紧张。取下马尾弓后,他做了一次长呼吸,定了定神,然后扭头看着扬琴方向,头慢慢向前低下去,突然猛地一转身,面向观众的同时,右手持弓向外拉去。随着几个短促而跳跃的音符,演奏开始了。
欢快而跳跃的节奏,使任鲁的心情完全放松下来。左手在琴弦上快速的移动,身体随着右手的推拉左右摇晃着,情绪融入到曲子当中。当曲子进入舒情段落时,他又走思了。
在他和岳洪波订婚当年秋天,一次割谷子的时候,他放下一把谷子,刚想直一下腰,忽然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哥,接着。”他回身一看,是岳洪波,将一块用毛巾改做得手帕仍了过来。他高兴得赶快伸手接住,擦了擦头上的汗。只见岳洪波向他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不要还了。他笑了笑,把手帕装进了自己衣兜里。
这时他听到一个女孩问岳洪波:“你怎么还叫他哥呀?”岳洪波说:“不叫哥,你说叫什么?”那女孩说:“随便叫个‘嗨’不就行了。”接着就听一伙女孩子“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台下一阵掌声,把任鲁的思绪拉回到演出现场。乐曲已经过了华彩乐段,紧接着就是一短跳跃欢快的曲段,直到把乐曲推向高潮,结束了全曲。任鲁站起来向观众行礼。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任鲁没立即下台,而是在台上多次向观众鞠躬行礼,直到掌声渐渐稀落,才搬起凳子走下台来。
节目又继续演下去。水泥厂代表队收拾了乐器和道具,离开了演出现场,回到饭店。
五天后,在汇演总结大会上,地委机关代表队的笛子独奏曲伴舞以它新颖活泼的形式夺得特等奖。镇谷水泥厂的男声独唱‘赞歌’,赢得一等奖。令任鲁没想到的是,他的二胡独奏‘喜送公粮’得了二等奖。据组委会的同志说,此奖不但奖给他的演奏水平,而且对他顾全大局的集体英雄主义精神表示了褒奖。抱着大红的奖状,任鲁高兴得笑了,笑得那么开心。 时光飞逝,转眼两月过去了。 镇谷水泥厂厂部会议室内,烟雾撩绕。厂干部会议在这里召开。会议室中央一条对接起来长长的会议桌四周坐满了厂里车间主任以上的干部。顶头坐着厂党委书记魏世仁和厂长张凯乐。
首先,厂党委书记魏世仁向会议传达了县经济工作会议精神。魏书记说:“打倒了四人帮,不久前中央又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中国的经济要发展,必须要改革,要开放,尤其是农村的改革要先行一步。我们水泥厂是镇谷县第一批改革试点。为了配合县里的改革,我们首先选定从裁员入手。在文化大革命的十年里,我们无序的增加了一些工人,跟据目前的情况,我们决定先裁掉一部份多余的临时工`合同工。这样可以大大降低我们的生产成本,也便于管理。下面就请张厂长把生产科报上来的解聘名单念一下,然后大家讨论看合理不合理,行不行。”
张厂长站起来,拿着一份报表,说:“今天我们的会议,不但有全厂中层以上干部,而且关凤朝同志也参加了会议。因为小关同志本身就是合同工,对合同工的情况比较了解。在讨论中,应该听一听他的意见。好了,下面我就把生产科的报表念一下,请各位发表意见。”接着,张厂长把报表上的人名一个一个的念了出来。念完后说:“请大家发表意见。”就坐下了。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纷纷表示没什么意见。
关凤朝这时站了起来说:“我可以发表一点我的意见吗?”魏书记点点头说:“很好,我们很想听听你的意见。”关凤朝说:“大的意见我也没有,只是对任鲁同志。我觉得这个人很有才华,工作上也很努力,能不能把他留下来,今后厂里有什么特殊工作,能用得上。”关凤朝刚说完,一个坐在他旁边,正在喷云吐雾的年轻人,把手中的烟蒂往烟灰缸里一按,站了起来。
此人是混料车间主任贾仁义。外号叫‘手榴弹’。他的外号怎么来的?据说是生理的原因。原来他的老家也在锁龙镇居住,只不过搬到峪口已经几十年了。有一次任鲁和他开玩笑说:“咱们应该算是老乡亲。”谁知贾仁义把嘴撇了撇,不屑的说:“我爷爷那辈子就搬出锁龙了,和你算什么老乡呀。”任鲁听了没说什么,但他心里明白了,此人心里根本瞧不起乡下人。从那时起,任鲁再没和他有过来往。
贾仁义站起来说:“我说几句。虽然这个任鲁不在我们车间,但我也听说过此人。脾气过分倔犟,不是一般人能管得了的。上次排节目,关凤朝同志不是领教过吗?如果我们厂这样的工人多了,我们还怎么领导?我的观点是解聘为好。”
贾仁义说完坐下了。会场上安静下来,好半天没人说话。魏书记打破了安静气氛,说:“郑主任,你最有发言权,你说说看。这个任鲁表现怎么样?”
郑世书,包装车间主任,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这时站了起来,看了看关凤朝,又看了看贾仁义,慢吞吞的说:“要说这个任鲁,工作倒还不错。经常加班加点的,也不计较报酬。上次我让他把车间里的残灰清理一下,小伙子二话没说,拿起铁锹就干上了。没想到那铁锹把上有一根钉子,把他的手划了个大口子,血一下流出来了。我赶快叫他到卫生室包扎一下。他很快就从卫生室回来了,默不作声的拿起铁锹继续干活。即没有休息,也没要工伤。我问他疼吗?他只笑了笑。我看得出来,他在忍着。那手上的纱布,已经被血染红了。反正他给我的映像还不错。”说完,老头坐下了。
从座位上又站起一个瘦长脸的中年人,慢慢把手中的烟蒂在灰缸里拧灭了才抬起头,说:“按说我是工会主席,应该为工人说话。但这个任鲁却不同。这个年轻人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对领导毫无尊重之意,甚至连科长`主任都敢顶撞。我认为我们厂不应该发扬这种精神。如果工人都像他一样,我们厂还怎么管理?”他刚说完,贾仁义马上站了起来,说:“对,这话有理。我们厂就是要杜绝不服从指挥,不服管理的现象出现。要说干活实在的人,农村有的是,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可以招几个费用工嘛。但一定要遵守纪律,服从领导的人。”
两人说完都坐下了。会场又沉寂下来。
魏书记和张厂长耳语了几句后,魏书记问关凤朝:“小关,你还有什么问题?”关凤朝站起来说:“即然各位领导对任鲁有看法,我就收回我的意见。不过可不可以把像任鲁`柳丛这样的人留下来,转为费用工?”魏书记点了点头,关凤朝坐下了。
魏书记站了起来,说:“小关的意见大家同意不同意,请举手。”下面许多人都举起了手,只有贾仁义`工会主席`政工科长等几个人没举手。魏书记点了点人数说:“二十三人十六人同意,少数服从多数,通过。明天全厂大会上由劳资科宣布。散会。”
人们三三俩俩的走出了会议室。夕阳懒懒的挂在山头上,水泥厂高高的烟囱,把它长长的身影一直铺到了厂子大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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