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洪波今天又没去生产队干活。任鲁已经走了一个月了,今天又是星期六,是他该回来的日子。一个下午岳洪波总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干什么都不顺手。不是碰掉了盛水的瓢,就是踢倒了凳子。还不时跑到院子里望着西边的太阳。家里的活总算干完了,在院子里对屋里的母亲喊了一句:“娘,我出去了!”就跑了出去。
出了家门,来到大街上,向西望了望太阳,太阳还高着呐。又向东走到任鲁家门前,站了一会儿,伸手从衣兜里掏出钥匙,开门进去。在屋子里左看看,右看看。本来已经打扫干净的屋子,又拿起扫帚扫了一遍。
昨天晚上半夜里,显忠祠大殿屋顶上的大喇叭响了起来,把人吓了一跳。原来是县广播站发来的现场直播——镇谷县庆祝打倒四人帮游行实况转播。听着喇叭里边阵阵口号声和鞭炮的爆鸣声,村里的人都跑到大街上。边听广播边议论着:“这帮人横行了十几年,说完蛋就完蛋了。”“我看呀,这实行了十年的文化大革命要结束了。”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说:“古书上说,五百年有一劫。这十年也是一劫呀。这一劫又过去了。”对老人的话,岳洪波听不懂,她想等任鲁回来问问任鲁。
扫完地,看看天色还早。岳洪波有点等不及。就又锁上门,一路溜哒着向北门外走去。出了北门,顺着大路一直走到公路上,又顺着公路向西走,走到龙身最高处,向西望去,希望能看见骑车向回奔的任鲁。可是,直到望的脖子有些发酸,仍不见有骑车的人影。看看太阳已经靠近了山头,她只好慢慢向回走。边走心里边嘀咕:“怎么今天没回来?莫非生病了?还是路上------”她不敢往下想,心里却忐忑起来。
岳洪波刚走进北门,就听到大喇叭又响起来了,里面传来的是大队播音员的声音:“岳洪波,岳洪波,马上到大队接电话。”接着又重复了几遍。
岳洪波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向大队部。当满头大汗的岳洪波进了办公室时,把播音员下了一跳,忙问:“你怎么了?”岳洪波喘着气说:“没什么,电话在哪儿?”播音员哭笑不得的说:“在那呢。你着什么急呀?”岳洪波没回答,伸手抓起电话就问:“是任鲁吗?”电话里传来任鲁的声音:“是我呀。哎,你气喘嘘嘘的,跑什么?”岳洪波眼泪都快下来了:“你今天不回来了吗?”任鲁一听声音不对,赶忙问:“你怎么了?家里没事吧?”岳洪波定了定神,才说:“家里没事。你在厂里有事吗?”任鲁说:“厂里也要宣传,成立了文艺队。我又被调进来了。明天就要开始排练,所以近几天不能回去了。”岳洪波这才破涕为笑,说:“你又要出名了。”任鲁“嘿嘿”笑着说:“托你的福唄。”岳洪波又问任鲁:“你吃饭了吗?”任鲁说:“正要打饭去,突然想起先得给你打电话,就怕你担心。还真的不出我之所料。”岳洪波说:“你到回来的时候不回来,谁知道你出什么事了。”任鲁又笑了,说:“你把我当小孩儿了,我能出什么事。哎,妈这几天身体还好吧?”“天气还不冷,有点喘,已经给她吃上药了。问题不大。”岳洪波回答。“那好吧,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你也要注意,及时加衣服,别感冒了。”任鲁关心的说。“你就放心吧,我会注意的。”岳洪波刚说完,就听电话里传来另外一个声音:“任鲁同志,时间不短了。要注意节省电话费。”任鲁赶忙回答:“我知道,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接着听到一声关门声。岳洪波问:“谁呀,这么厉害?”任鲁说:“我们办公室王主任。”又压低声音说:“一个抠门的小老头。”说完“嘿嘿”笑起来。岳洪波笑着说:“你注意点,叫人家听见可不好。”任鲁说:“没事,他已经出去了。”接着又说:“好了,咱也别叫人再说咱了。挂了吧。”岳洪波说:“你要注意身体,多保重。”任鲁说:“好,我记住了。”
挂了电话,岳洪波跟播音员打了声招呼,就走出了大队部。当她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在准备做饭了。看到母亲自己下地做饭,把岳洪波吓坏了。急忙上前从母亲手中夺过炊具,责怪的说:“娘,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再做饭?你饿了吗?”母亲笑着说:“我听见大喇叭里叫你去接电话。我想一定是任鲁的电话。看你很长时间没回来,就想替你把饭做好。你回来了,就接着做吧。”说完就进了里屋。
岳洪波把锅里添上水,生着了火。只听母亲在屋里说:“任鲁怎么今天不回来了?”岳洪波边拉风箱边说:“他们厂里也办文艺队呢,他又被抽调到文艺队去了。这几天正排练节目呢,回不来。”母亲说:“你别说,任鲁这孩子走哪都不吃下手饭。”岳洪波得意的说:“要是个吃下手饭的货,我还相不中呢。”母亲骂了她一句:“夸的你找不着北了。”岳洪波“嘿嘿”笑着吐了吐舌头。
做好了饭,岳洪波刚把炕桌搬到炕上,就听门外从远处传来自行车的颠簸声。娘俩同时一愣,“任鲁又回来了吗?”岳洪波急忙向门外跑去。
刚跑到屋门口。就看见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进了大门。岳洪波一愣,只见此人:中等个,很单瘦,看面貌有五十岁上下。岳洪波似曾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人把自行车支在院子里,看到岳洪波迎出来,就笑着说:“这是任鲁家吧?”岳洪波点点头说:“是,您是——”“哦,我是和任鲁在一块上班的。”这时岳洪波也看到了来人穿着工装,左胸前印着“镇谷水泥”的字样。赶忙说:“您请进,屋里坐。”来人从车把上取下一个挎包,跟着岳洪波进了屋。
岳洪波直接把来人领到了里屋。一进门,来人就向母亲说:“大婶,您好?”母亲也赶快说:“你好?快坐吧。”来人把挎包放在柜子上,转身坐在炕沿上。
岳洪波站在屋门口,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来人,心里想:这人到底是谁?怎么这么面熟?来人看岳洪波老是看他,有点不好意思。就对岳洪波说:“你是任鲁的妹妹吧?”岳洪波的脸立刻红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嗯,哦------是吧。您喝水吗,我给您沏茶。”来人笑着说:“别沏茶,我不渴。”又用手指着挎包说:“这是任鲁让我给大婶捎回来的药,他说怕天冷了,大婶的老病犯了,村里缺药。今天我正好要回家,他就让我给捎回来了。“母亲说:”这孩子还真有心。谢谢你,麻烦你跑一趟。“来人说:”这没什么。您还得说您有一个好儿子。“母亲一听”哈哈“笑了起来,把来人笑的直发愣。母亲笑着说:”不是儿子,是女婿。“来人看了看岳洪波又看了看母亲,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不好意思地对岳洪波说:”唉呀,实在对不起。这个任鲁,他也没跟我说清楚。只说把药送到他家。我还以为是------咳,这事办得-----“”没事。你初次来,能找到家就不容易了。“母亲安慰着来人。岳洪波却突然想起来了,说”您是南石洼人吧?“来人笑着说:”我是南石洼人。我叫柳丛。“岳洪波一听叫了起来:”原来是柳二哥,我没少听任鲁说起过你。他说你特别能干,能吃苦。他挺佩服你的。“柳丛摆摆手说:”你别听他瞎说。我能干什么,又没文化,又没见识,一个受死苦的。哪比得上任鲁,人家有文化,有见识,能写能说。那才叫能干呢。“岳洪波红着脸傻笑着,笑里透出一股得意劲。
原来这柳丛家里是兄弟四人,他排行老二,所以同龄人都叫他柳二哥。
母亲这时看着柜子上的小闹钟说:”你这是从厂子刚回来吧?“柳丛说:”是,我还没回家呢。“母亲说:”即然这样,就别回去吃饭了。在我这儿吃完饭再回去。“柳丛一听赶快从炕沿上跳到地上,说:”可别,我没跟家里说。家里这时候已经做好饭,正等着我回去呢。我在外边吃了饭回去,她嫂子还不得把我骂出来呀。“岳洪波”嘿嘿“笑着说:”吆,二哥这么怕二嫂呀。“柳丛说:”不是怕,家里过日子,老爷们(四)总得让着点不是?“岳洪波被逗得”咯咯“直笑。柳丛说:”大婶,弟妹(他的称呼总算顺溜了),你们赶快吃饭吧,我也该回去了。“岳洪波说:”二哥你真的要走?在我家吃了饭再走不行吗?“柳丛说:”天不早了,乘着天还没黑。我还有二里地呢。“又转回身对母亲说:”大婶,您保重。“母亲说:”你要回去吗?“柳丛答应了一声:”嗯,我走了。“就向外走去。母亲赶忙说:”洪波送送你二哥。“岳洪波答应着:”哎,“把柳丛送到门外。
从外面回来的岳洪波边往桌子上端饭菜,边和母亲说:“这个柳二哥说话可真逗。”母亲说:“从小在田地里受苦出身的人,说话就是这么实实在在的。”岳洪波说:“听任鲁讲,他一个人每天要干别人两个人的活。我都不敢想,那样干活,人怎么受得了?”母亲说:“干啥活换啥骨头。人家是受苦受出来的,你没受过那种苦,你就想不上来那种苦的罪是什么滋味。”又叹了口气说:“养家糊口不容易呀!”
岳洪波端上了饭菜,先给母亲盛上饭,然后坐在炕沿边上,给自己盛饭。母亲端着饭碗,边吃边说:“你们都还年轻,不知道生活到底有多艰难。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等将来你们把自己的家建起来,就知道什么才叫家庭负担。”岳洪波只是笑了笑,没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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