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工厂里自从实行了计件工资，工作强度更大了。虽然每天下了班，总是累得筋疲力尽，但任鲁心里很高兴。每当躺在床上休息时，他总要盘算一阵工作效率，计算一下这个月已经挣了多少工资。想着月收入将要突破百元，心里美滋滋的。
今天一个班，任鲁又努力奔跑着，完成了额定任务，50趟。当收班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回到宿舍，无力的躺在床上。看着工友们拿着饭盒去打饭了，仍不想起来。一个工友打饭回来了，看他还没去打饭，就凑过来对他说：“哥们，还不去打饭，再不去，馒头可没了。只剩窝头和玉米面糊糊了。”任鲁坐起来说：“管他什么饭，能吃饱就行。”工友说：“你可真艰苦，我经常见你吃窝头。干吗苦自己呀？听说你是个单身光棍汉，又不养家糊口的。何必呢？”任鲁打趣地说：“艰苦扑素的生活传统不能忘呀，从农村出来的人，是学不会大手大脚的。”工友说：“你小子别唱高调，咱这么重的体力活，小心把你放倒喽。”任鲁说：“应该没事吧，怎么着咱还年轻，还能抗几年。”工友笑着说：“我能想的到，你是攒钱娶媳妇吧？”任鲁莫棱两可得说：“随你怎么想吧。”工友“哈哈”大笑着用手指着他说：“我猜对了。你小子挺有心计呀。”任鲁没吱声，拿起饭盒走了出去。
吃完饭，任鲁回到宿舍，看到屋里没人，就又想躺下。刚坐在床上，一个工友进来了。看到屋里只有任鲁一人，边脱工装边和任鲁说话：“怎么就剩你一个人了？”任鲁笑了笑说：“他们可能都去会议室看电视了。”
“你怎么没去？”
“我懒得去。没什么好看的。”
“不对吧，你是累了。也是，你太年轻，还抗不住活。早点休息吧。”
“你还要加班吗？”
“不了，已经加了班了。”
“吃饭没呢？”
“又是俩窝头？”
“唔，不吃窝头还想吃什么？”
“你每天加班，不加点营养不行。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咳，我就这样，吃人参也不长肉。”
看的出，任鲁挺关心这位工友。因为二人是同乡。这位工友叫柳丛，是锁龙公社南石洼人。
在卧龙山西边，有一道山谷，从接官湖向北，弯延曲折几百里，通向北面的红山县。每年夏季，一下大雨，山洪暴发，几百里的山谷就成了汪洋大河。由于落差较大，洪水一泻百里，汇入接官湖中。常年累月的冲刷，山谷成了一道大沙河。在沙河西岸的半山腰上，有一条公路，顺着山谷自北向南，与通过锁龙镇的公路交汇后，接着向南与距锁龙镇5里远的铁路车站连接起来。在公路西侧有一个小山包，山包南北两侧有两个村子，北面的村子叫北石洼，南面的村子叫南石洼。柳丛就是南石洼人。
在生产队的时候，任鲁和柳丛就认识，因为南石洼和锁龙镇只有二里的距离，往往任鲁在镇北干活时能碰到柳丛也在地里。加上春节`元旦锁龙大队文艺队的演出，任鲁受到公社领导接见和表扬，成了当地的名人。所以两人很熟，当在水泥厂见面时，因是同乡，有的照应，都非常高兴。
柳丛比任鲁大八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大儿子已经上小学，小女儿也已经到了进幼儿园的年龄。一家四口的生活，全靠柳丛一人每月四十几元的工资养活。为了多给家人留些生活费用，柳丛经常从家里带饭，很少到食堂打饭吃。任鲁很可怜这位同乡，免不了替他打饭，有时也给他垫付点饭票。
两人一边说话，任鲁一边收拾东西。柳丛问：“你要出去吗？”任鲁说：“我去洗个澡。”柳丛又问：“厂里浴池几点开门？”任鲁说：“大概是七点吧。你不去洗洗吗？”柳丛笑着摇摇头说：“今天不去了，改天吧。”任鲁说：“你又去我们车间加班去呀？”柳丛说：“我想再多挣几个。”任鲁摇摇头说：“你可真玩命。”就拿起浴具走了出去。
柳丛打小很聪明，虽然只上了四年学，但却学了一手精湛的木工手艺，在当地小有名气。所以才被水泥厂特招进来，成了厂里修缮车间的木工。因是特招，他的工资略高于任鲁他们，全额工资是四十几元。但这点工资对于四口之家的柳丛来说，生活仍然很困难。为了给家里多挣几个钱，柳丛特意向厂领导申请到包装车间加班推料，按和任鲁他们一样的工资计算。所以，他经常下班后，又到包装车间加班推料。过重的生活负担和过重的体力劳动，伤害了他的身体，刚三十的人，看上去像五十开外了。
任鲁洗完澡回来，看看屋子里仍然没人。看电视的人都还没回来。柳丛去加班也还没回来。任鲁把浴具放好后，把床铺好就脱衣服躺下，很快进入了梦乡。
朦胧中有人在他的肩膀上狠劲推了几下，任鲁以为是工友刚看完电视回来和他开玩笑，就闭着眼翻了个身。嘴里嘟哝着：“都几点了，还不睡，捣什么乱？”话音未落，推他的人又狠劲推了他几下，大声喊着：“快起，厂里全体集合了。”任鲁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一看，工友们都穿戴整齐，已经准备出发了。他赶快穿上衣服，愣怔的和大家一起跑到院里。
院子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都按照车间排好了队。任鲁找到了包装车间的队伍，站在队伍的最后，悄悄问前面一个工友：“出什么事了？半夜三更集合做什么？”工友说：“听说中央出事了，要上街游行。”另一个工友插进来说：“你们还不知道，打倒四人帮了，华总理和叶老帅亲自指挥，把四人帮抓起来了。”任鲁这才明白，要庆祝胜利，上街游行。任鲁还有点糊涂：“四人帮？”什么是四人帮？
这时，厂长`书记都来了。书记站在队伍的前面大声说：“同志们，接到县委通知，今天晚上所有工矿企事业单位，全部上街游行。以表示对中央英明决策的拥护和支持。现在大家跟我一起喊口号：‘打倒四人帮’，打倒江青，打倒王洪文，打倒张春桥，打倒姚文元。”工人们都跟着喊起来。然后书记说：“同志们，现在我们开始上街游行。”大家排着队出发了。
峪口镇原来只是个不大的小镇。铁路从它的南侧通过，在正对镇中心的位置建有车站。近几年由于社会的发展，镇谷县的工业基地建在了铁道南，峪口镇也扩到了铁道南。水泥厂就建在最东头，向西挨着是县机械厂，化肥厂。化肥厂南面是钢铁厂。再向西就是铁路家属区了。
水泥厂向北，有一座大桥，铁路从桥上通过，桥下是一条大路。游行的队伍在桥下与其它单位的队伍汇合后，一起向北，进入了镇内。
从峪顺街向西，队伍一直走到龙道口，接着向北又向东，顺着峪口镇的另一条街——中府街向东。队伍一路走一路呼喊口号：“坚决拥护中央的英明决策。”“打倒四人帮。”喊声惊天动地，街两旁站满了镇上的居民。当游行队伍通过县委和政府门前时，县领导都站在门前，带领大家呼喊口号。游行队伍的口号声和居民们燃放的鞭炮声，把一个安静的小镇变得沸腾起来。
出了中府街，顺着大路，队伍回到了厂里。
在宿舍里，工人们因为兴奋而没了睡意。纷纷议论着，这个说：“中央的动作真快呀，昨天还毫无动静，今天就把四人帮抓起来了。”那个说：“看起来国家又要有新变化了。”柳丛插言说：“你们想一想，两个领袖的名字，国锋`剑英，是两把利刃呀，别说是四人帮，就是五人帮`八人帮也不在话下。”大家都笑起来，并且点头表示赞同。
任鲁一直默默的听着大家的议论。今天的事，让他想起以前的许多事。
在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任鲁的年纪还小，只记得中央有个文革小组，组长叫江青，是毛主席的夫人。就是她，号召人们起来造反，要夺所谓“走资派”的权力。紧接着村里成立了“红卫兵”“造反队”，老支书和大队领导被揪斗游街。任鲁虽然不理解，但做为还是少年的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对江青的反感是最近的事。
周总理去世后，在村里看电影，看到新闻简报（那时放电影前，必先放新闻简报）里，总理追悼会上，多少人悲痛流泪。而江青却窜来窜去，摇头晃脑，左顾右盼。没一点悲伤缅怀的样。任鲁觉得这个人有问题，不像正常人。所以，从那时起，在心里特别讨厌江青。今天才知道，原来江青是个准备篡党夺权的阴谋家。
屋子里的人还在热烈的议论着。门突然开了，车间主任进来了。看到大家仍然没有睡觉，就说：“你们还没睡呐？明天上不上班了？迟到可是要扣工资的。”有人问：“现在几点了？”主任说：“几点了？十二点了！”大家这才兴致未尽的边聊边铺床准备睡觉。
几天过去了，工人们仍旧是每天八小时的工作，忙忙碌碌，不见有什么变化。
又是一个周六，任鲁下了班，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家了，母亲身体好吗？地里的庄稼快收割完了吧？岳洪波这几天忙什么呢？任鲁的心已经飞回了家。
正在任鲁边收拾东西，边胡思乱想的时候，车间主任走了进来。对任鲁说：“你今天不能回去了，刚才厂部通知，你和几个其他人，到厂部开会。”又补充了一句：“马上去。”任鲁说：“叫我到厂部开会？厂里有什么事能叫合同工去开会？”主任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叫你去你就去唄。”说完就走了出去。任鲁无奈的把东西放回箱子里，到厂部开会去了。
进了厂部会议室，任鲁看到里面已经有十几个人。这十几个人中有长期工`合同工，也有临时工。任鲁心里纳闷：这是开的什么会？就问几个工友：“今天又开啥会？”工友们也都摇着头说不知道。任鲁心里忐忑起来：莫非厂里改革要让我们这些人下岗吗？正想着，从外面进来几个人，是厂政工科的几个头。后面还跟着一个合同工。这个合同工任鲁认识，是和他一起进厂的，叫关奉朝。听说此人过去在接官湖西岸的接官镇当过公社共青团书记，这次到水泥厂当合同工是县委为培养他，特地派到水泥厂的。将来很可能是厂一`二把手，所以，一进厂就被分配到厂直属的调度科。
任鲁看着这些人，心里更加纳闷：这是到底要干什么？这时，政工科长走到前面说：“同志们请坐下。”大家都坐在椅子上，等待科长说话。
科长说：“同志们，自从打倒四人帮，在厂党委的正确领导下，工人同志们焕发出极大的工作热情。苦干`实干，做出了很大成绩。为了更好的宣传党的方针`路线，揭露四人帮的阴谋嘴脸，察尔地区党委指示我们，用文娱形式进行宣传。以教育广大人民群众。为此，我水泥厂党委决定：成立文娱演出队，排练节目，准备到察尔市汇报演出。今天在场的各位，就是我们文娱队的成员。你们的队长，经过我们政工科研究决定：由关奉朝同志担任。下面就请关奉朝同志给大家说说情况。”
一直站在门口的关奉朝走到会议室的中央。一张国字形的脸上带着微笑对大家说：“各位兄弟姐妹，我和大家都一样，普通工人嘛。咱也不用客气，就直来直去的说话。都是年轻人，平时都爱唱爱跳。今天聚到一块，也是有缘。为了完成厂党委交给我们的任务，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奋斗吧。”屋子里有人带头鼓起了掌。掌声过后，关奉朝又说：“虽然我们人不算多，但是我一个人也挑不起这副重担。经过政工科的调查，任鲁同志曾经在锁龙公社文艺队担任过队长，对文艺很内行。我提议由他来当我们队的艺术指导，负责队里的节目安排和日常排练工作。大家有什么意见？”人们把眼光都投向任鲁，并且又鼓起掌来。
任鲁腼腆的站起来说：“先别给我鼓掌，我其实也没什么能耐。在农村耍的那几下子，恐怕难以登大雅之堂。让我负责艺术指导，怕要辜负领导对我的信任。”科长站起来说：“任鲁同志就不要再谦虚了。我们既然决定让你负责艺术，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我们的期望。就这样决定了。大家同意吗？”工友们一齐喊起来：“同意。”任鲁笑了笑说：“既然领导信任，同志们也没意见，我就先干着。出了问题再请领导解决吧。”大家都笑起来。有人说：“能有什么问题呀？不就是排几个节目吗，怕什么呀？”任鲁笑着摇摇头，坐下了。
科长宣布：“镇谷县水泥厂文娱演出队成立大会结束。现在散会。”关奉朝说：“明天大家就不要到车间去了，直接到会议室来。我们安排节目和分配任务。”同志们纷纷站起来，三三俩俩的走出了会议室。任鲁和关奉朝走在最后。关奉朝说：“兄弟，好好干，帮哥一把。”任鲁微微一笑说：“我可是个有名的‘倔棒’，跟我合作的人都得有超常的耐心。否则打架就成了常事。”关奉朝说：“兄弟放心，我必竟比你大几岁，这么多年社会磨练，我要是没点耐心，不是白活了吗。”任鲁说：“那我就先谢谢你了。”关奉朝说：“以后在一起就是弟兄，别老是那么客气。”任鲁笑着说：“那好，我先叫你一声‘哥’。”关奉朝高兴得答应着：“哎。”接着伸出手来和任鲁的手握在一起。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食堂响起铃声，两人分手向各自宿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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