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山里头潜藏着的甬道，开口在一片乱石背后，掩盖在一滩恶臭的泥沼之中，在老蛊婆与四周潜伏的看守之人交接过之后，靠着他们提供的一条特制的蒙顶皮筏才可以穿越那泥沼的遮掩，到达下方的暗道之中。
眼下晁溪等三人已经走出皮筏，那老蛊婆在前面带路，她的手里提着一盏有些昏黄的灯笼，从下而上的光线映得她面色狰狞。
四周很安静，只有老蛊婆的脚步声，以及她偶尔踩过几个水洼溅起的水花声——晁溪和明奴靠着符箓的加持，都已经能够做到脚步轻如鹅毛落地无声了，自然也不会轻易地踩到什么东西，看起来是不想脏了脚，但是同时也是不希望自己会踩到什么机关——于是看着前方那幽幽的灯光和那个被光线映照得面目扭曲的老蛊婆，再加上周围潮湿的不断渗水的环境，晁溪只觉得自己是不是走在了黄泉路上，而那老蛊婆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孟婆。
老蛊婆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似乎是没有听到背后的声音，以为晁溪等人没跟上，于是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两人几乎就贴在她的后背，不由自主地被唬了一跳，方才淡定了下来：“两位走路无声，果然是高人，老太婆我还以为你们跟丢了呢。”
“有劳婆婆带路了。”晁溪被蛊婆这一回头也吓着了，虽然死撑着没有露怯，但是那张灯光上方变形扭曲仿佛恶鬼一样的脸，还是深深地烙进了他的脑海。
老蛊婆点了点头，继续带着人往里走着，晁溪看老蛊婆回过了头，嘴巴无声地动了动。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喜欢挖地道？”晁溪对明奴说道，一丝细细的声音钻进明奴的耳朵，这是类似于武者常用的传音入密的法门，不过晁溪如今靠的也是符箓，算是风符的变种，可将声音集为一束。
他这句话，可是在说明奴当初在那山里头四通八达的地下据点。
“那地道又不是我挖的，早就存在了，我只是借来用用……至于这个地道，你没发现现在这个地方已经不是人工挖出来了的么？”明奴很快回话道。
此时的地道越走越宽，晁溪四下打量了一下，果然如明奴所说，眼下这个已经不是地道，而是一个天然的溶洞，上下都是尖笋一样的钟**石，一滴滴的水从那些钟**石的尖端落下，有的落在了下面对应的石头上，再过个几百年，或许两者就能长到一起，而有的则落尽了地下的一些细细的水流之中，这些水流汇集成一条缓缓的小河，冲刷过一片宽广的地面，竟在那地面上开出石头花来，一团一团汇聚在一起，成为了几人过河的踏脚石。
“其实说到神女泪，我们这里一直是有一个传说的。”老蛊婆倒是很尽责的当起了领路人，还说起了掌故，“说是当年咱们这地儿，十里八乡三十六寨的，曾经有一个极为美貌的女子，喜欢上了一个偶然间下凡的神仙，两人一见钟情就在一起了，可是这神仙嘛，就算一时和凡人在一起了，也总是会有抛下一切回到天上去的那一天，所以这女子虽然和神仙在一起了，却始终害怕着被抛下的日子的到来。”
“神仙上天，为何不带着她一起呢？”晁溪开口问道，想到了自己与叶家庄之间的纠葛，虽然不曾后悔，但是却隐隐觉得老蛊婆这话里另有所指。
“故事而已，何必计较这么多细节，都流传了这么多年了事实真相早不重要，或许这原本就是最简单的红颜易老青春不再，负心汉欲弃糟糠妻的故事，不过被美化成了和仙人有关的传说罢了……”老蛊婆笑了笑，继续说着这个故事，“总之呢，这美貌女子一想到这一点就会很伤心，然后就会垂泪，眼泪就这样落进了每天给那神仙的饭菜酒水里，没想到那仙人吃了那些饭菜之后，非但一点没有回到天上的念头，反而愈发地眷念红尘，同时一身的修为不断衰落，最终变得和平常人毫无差别，再也无法回到天上了……”
“如此看来，倒是好结局啊？”晁溪适时地接了一句，回头却对明奴嘀咕了一句，“说的是不是有点像心魔作祟修为倒退？”
明奴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而那老蛊婆呵呵地笑了两声之后，开始继续说那故事：“那神仙变成了凡人，其他的神仙可就不乐意了，说这堂堂一个神仙，怎么能被凡人给坑了呢？于是这些人就带了人手，想要将那神仙给强行带回天上，结果没想到那神仙居然为了留在女子身边而宁死不屈，最后就跟个凡人一样死了，女子心痛莫名，却又无能为力，那么就只能哭了，结果这一回，女子流出来的，是血泪。”
“这血泪又有什么通天彻地的神通，让那些神仙遭殃了呢？”
“哈哈哈，果然神仙凡人的故事都很老套对吧，你们外乡人肯定都听过类似的故事，在咱们的这个故事里呢，血泪一出，天地变色，然后那女子就有了不逊于那些神仙的本事，把那些神仙都给直接埋在了山下，所以咱这里，会有那么几座山，尤其适合神女木的生长，而换一个地方种出来的，就多少有些病恹恹的了……”
“坦白说，虽然山外面类似的故事不少，但是结局是拿神仙当花肥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晁溪愣了愣，忍不住说道。
“哈哈哈哈，咱们这不服教化之地，传说多少都有些大逆不道。”老蛊婆笑了起来，“而我们这故事最后，这女子在埋了那些神仙之后，终于力竭而亡，与心上人死在了一处，而她死前，则立下了誓言，说她死后的怨念也要笼罩这片山林，要使……神仙落地不复归。”
最后七个字仿佛带着浓浓的怨念从老蛊婆的牙齿缝里挤了出来，甚至带着一缕阴风在晁溪和明奴的脖颈后面绕了一圈，使得晁溪的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差点一脚踩进水里，而片刻之后，他只听到背后的明奴传来一声有些惊疑不定的感叹：“我现在觉得你的准备还不够充分……”
“然后啊，这女子就化身成了神女木，在这片山林子里开枝散叶了……”老蛊婆似乎没有察觉到背后两个人的不安，抬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光亮，“就快到了，看到天光了没？”
说是天光，也只是雾蒙蒙地有点亮而已，木家寨子里呆着的时候，晁溪就已经领教过那几乎看不到日头的所谓白天了，而眼下，这所谓的天光，似乎比寨子里的还要暗上一些。
老蛊婆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加快了脚步，晁溪犹豫了一下，便也跟了上去。
……
展现在晁溪眼前的，是一片阴暗的遮天蔽日的森林，虽然地上有些矮小的灌木杂草，但是跟多的，是一棵接着一棵的高大乔木，宽大的叶片层层叠叠，几乎遮蔽了全部的天光。
这些拦不住晁溪的神念，于是他看到了这一片森林所在的地形，与其说是一个山谷，不如说是一座山中间突然凹陷下去的一个巨大的天坑，而这森林就在天坑的底部，上方是层层雾霭遮蔽一切，晁溪努力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神念范围有限，根本探不到这天坑的边缘，如果不是有这么一条溶洞通往此处，从外头那山上过来的话，或许只会看到悬崖峭壁以及下方的层层云雾，除非神念比晁溪还要强大数倍，否则根本就不会知道这山下头会有什么。
“倒的确是个隐秘的地方。”晁溪默默想着，若是没有人指点，只怕是他也找不到这么一大片的神女木林子。
那些高大的乔木就是神女木。
神女木长得极有特色，除了树干枝叶都带着暗红的斑斑点点之外，在它的树干之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一些凸起的疙瘩，仿佛树瘤一样，每个疙瘩的中间都有一条裂缝，看起来仿佛是闭着的眼睛。
“你们可以近点看一下。”老蛊婆走到了一棵神女木下，对着晁溪等人招了招手。
晁溪默默检查了一下加持在自己身上的符箓，带着明奴走了过去，只看老蛊婆一只手按在了那棵树干上的一个凸起之处。
“这个快成熟了。”老蛊婆摸了摸手下的那个凸起，然后让开在一边，让晁溪等人可以看个清楚。
那个凸起上的裂缝比边上的都要宽一点，露出了里面暗红色的似乎是果实一样的东西，而那果实仍在膨胀，挤压得这裂缝甚至有些嘎吱作响，片刻之后，那条裂缝居然开出了一条仿佛人眼睛一样的缝隙，衬着里面的暗红色，让晁溪想到了一些嗜血凶兽在疯魔之时没有瞳孔的赤红的眼睛，除此之外，在那眼睛的眼角位置，甚至开始有紫红色液体流下，在树干上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想来正是那树干枝叶上的红色斑点的成因。
“这就是神女木的果实，神女泪便是由此而来。”老蛊婆说着，手里出现了一把极为轻薄仿佛纸片一样的小刀，插进了那裂缝的边缘，随着她的动作，那只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看着竟像是要掉出眼眶一样。
“啵”地一声，那老蛊婆的手似乎抖动了一下，那颗眼球一样的果实，竟就向着晁溪的门面弹射过去。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