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发现了？”晁溪看着明奴拿着信进屋，开口问道。
“嗯，是蛊婆，要我们见一面。”明奴小心翼翼地拆了信，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才将那封信交给晁溪。
“有什么麻烦么？”晁溪看明奴面色不怎么样，心里也有些忐忑，这几日两人为了行事方便，比如扒人墙角之类，想着反正周遭也都是凡人，索性就直接隐于暗处，省得被人盯上而招来一些琐碎麻烦，却没想到居然还是被人找上门送了一封信。
不过看那送信小童的架势，显然他也不知道眼前这是障眼之术，所以也可以推断，差遣他的人并不是修道之人，于是在那送信的小孩走了之后，明奴主动出去取了信。
在看到信的那一刻，晁溪瞬间明白了明奴脸上那纠结的表情是从何而来，因为那纸上的字，看起来就跟小树枝蘸着墨汁一点点蹭出来的一样，笔画断断续续横七竖八，明奴能从这堆字里辨认出关键的那几个字来，也着实是不容易了。
“这个字……”晁溪略略有些无语，这字写得居然能比当初他在叶家庄整理消息的时候，看到的那些在外探听消息之人的字还要扭曲，要知道，叶家庄从来尚武，那些探子也仅仅只是会写字而已，而且还要将字写在那么小的一张纸上。
“山野之人。识字的本就不多，这老蛊婆看起来应该算是有点学识的，信写得很客气，不似有敌意。”明奴回答道，他这几日也算是了解了这木家寨子上上下下的整体情况了。
“咦？还要我们带上小鱼？”晁溪这个时候已经又认出来了一行字，不由有些诧异。
“她是因为小鱼才找上来的？”明奴也有些觉得奇怪，但是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我们并没有怎么调查小鱼的身世，他自己也没说，所以本以为就是个流浪乞儿，但是，我们入寨子的那一天，那些少年乞儿……船夫不是说都归老蛊婆管着么？”
“难道那老蛊婆想对小鱼不利？”晁溪疑惑道，“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有我们护着，她又能对小鱼怎么样呢？”
“问问小鱼自己的意思？”明奴提议道。
……
出乎晁溪意料的，小鱼在听到老蛊婆的消息的时候，居然开心得仿佛看到阳光一样——这里的环境阴湿，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到几次阳光，甚至有几次黑云压顶大半天不见消散也不落雨，弄得晁溪甚至无法很准确地判断是白天还是黑夜。
小鱼对蛊婆推崇备至，在他的描述之中，老蛊婆在晁溪脑海中的想象已经从一个控制着一群小乞丐给自己出去沿街乞讨，而自己坐享其成的，白发豁牙的佝偻老太太，变成了一个一直在救苦救难的特别是拯救那些出身就成为孤儿的孩子，满身佛光的仿佛庙中金身菩萨一样的存在了。
“那么你怎么不跟着她？”晁溪问道。
“她……说我因为那个……没救了……”小鱼很不安地低下了头，手在床板上无意识地抽了两下。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是假？”明奴在一旁听着，此时开口问道。
“去亲眼看看吧，眼见为实。”
……
蛊婆住在山城的那一块地方，远离人群的一个吊脚竹楼，孤零零的，也不像别的房屋那样在相互之间有平台走道相连接，相反的，在那幢竹楼的周围，满满的都是荆棘毒草，偶有毒蛇嘶嘶地探出个脑袋来，虽然有一条小路，但也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架势。
晁溪等人想要毫发无伤地过去当然很容易，而令晁溪惊讶的是，小鱼在走过那条小道的时候，居然也不会触碰到两侧的毒草，看起来仿佛是走在自己回家的道路上一样。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晁溪等人刚刚走到楼前，沙哑的声音便已从楼里传来，随即，一个白头发的驼背老妪推开了门走了出来，杵着一根拐杖，站在竹楼上方对晁溪等人招着手。
没小鱼描述得那么慈祥母爱，也没晁溪一开始想象的那样的不堪，看起来就是个挺普通的老太婆，身子骨还算硬朗，但是也已经是垂暮之年。
“婆婆是怎么找到我等的？”在地上的席子上坐定之后，互相介绍了一番，晁溪问出了自己关心的第一个问题。
“自然是因为他。”蛊婆指了指小鱼，然后轻轻落下手，在地板上敲了两下，然后小鱼猛地打了个喷嚏，一点飞沫从口鼻之间喷出，其中夹杂着一点似乎大了一点的口水。
那团口水落在了地上，蠕动了一会之后，伸展了身体，变成了一条透明的小虫子，而后拱动着，飞快地向着蛊婆爬去，最后在蛊婆放在地板上的手指上轻轻一碰，就此消失了。
“蛊虫？”晁溪看到了蛊婆的手段，心下略略有些明了，同时也有些心惊，这小鱼的身上若一直存在着这条蛊虫的话，自己和明奴这样两个自以为能在凡人世自由横行的修道之人，居然一直都没有发现，这要是这老蛊婆直接将要命的蛊下在了自己与明奴身上的话，岂不是一命呜呼都不知道原委？
“这是老太婆我的看家手段啊。”蛊婆笑了笑，“小鱼他……唉，小鱼，你先把耳朵捂上。”
小鱼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地蹲到了墙角把自己的耳朵给捂住了。
“不能让他听到那些字眼……”蛊婆叹了口气，说道，晁溪恍然大悟，背手往小鱼的头上扔了一张符箓，不多时就听到小鱼的鼾声传来。
“小兄弟的手段比老太婆我高明太多了。”看到晁溪的手段，蛊婆先是以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关于小鱼……我叫习惯了，其实他是姓余，他的父亲是个外乡人，可惜只给他留了这么个姓，就消失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知道怎么写，于是就叫他小鱼了……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据那老蛊婆所言，这木家寨子虽然如今看着挺欣欣向荣，靠买卖这神女泪，跟外地的那些生意人打得火热，甚至靠着购进外界那些兵器盔甲等等很是武装了一支私兵，足以在这大山里头称王称霸，并进一步地将这一片地上神女泪的生意都抢到了自己的寨子里，更是在短短的时日里，就将这寨子扩建了数倍……但是，另一个问题也由此浮现。
这世上再没有人会比木家寨子里的人更了解神女泪的药性了——可以让人体会在用药之时欲仙欲死的快活，同时也将会体会到在药性断绝之后生无可恋的绝望与无趣，两相对比冲击之下，足以摧毁任何人的意志，再坚毅的人也不会例外——所以他们可以将这药物兜售给那些不明所以的外地人，让他们在享受到绝顶的欢愉之后，为自己带来更多的客人，继而一掷千金。
越来越多的外地人给木家寨子带来了更多的财富，同时也给木家寨子带来了山外头的种种新鲜玩意，只是短短几年，寨子里的人便已经从早先厉兵抹整戈待旦的状态，变得比山外人更加颓废糜烂更加地纸醉金迷——他们向往着山外的花花世界，觉得山外的一切都是如此地美妙，所以很多不知轻重的年轻人，不再听从长辈们的谆谆告诫，学着山外人一样，也开始用起了神女泪。
木家寨捧起了神女泪，最后用神女泪砸了自己的脚。
“盛极必衰，人间至理，老太婆我只是借个地方养蛊，至于这寨子死活，又关我什么事呢？就是想到几年后可能又要换地方了，不免有些唏嘘。”就在晁溪疑心这老蛊婆是不是木家什么长老之类的时候，那老蛊婆的一句话，又让晁溪微微地惊讶了起来。
“你不在乎木家寨？”晁溪好奇问道。
“我只是个路过的客人而已。”老蛊婆笑了笑，“还是继续来说小余的事情吧。”
老蛊婆终身不得婚育，于是想要传承衣钵，便会找一些父母双亡的小孩子收养，一边从里面挑选着可为传承的弟子，同时也算做些善事，化解一下养蛊过程中所积累的戾气和恶业。
小余也是个孤儿，诞生之时，他的父亲已经了无音讯，而母亲则已经毒入膏肓，整日里除了神女泪外什么都不在意，生了小余就将他扔了出去，于是被老蛊婆给捡到了。
小余的母亲没多久就因为发疯死在了外面的水城里，死前还因为发疯得罪了人，结果被扔进了水里喂了那些铁头鱼，而这个时候，捡回小余的老蛊婆才发现，自己捡回来的这个婴儿，从娘胎里就带上了对神女泪的瘾头。
老蛊婆蛊术精到，当然不会眼看着这小孩就这样死在自己眼前，于是采用了种种方法，百般救治，的确是成功地抑制了小余的瘾头，看起来也是将小余给正常地养大了，但是没有想到，她让小余跟其他小孩一起出去卖艺乞讨的第一天，小余就没有回来。
“这中间……过了多久？”晁溪不由得有些心惊肉跳。
“五年……”老蛊婆叹了一口气，“他在我这里平安了五年，结果出去只一天，就……唉……”
“你别看他瘦瘦小小，他今年已经十三了。”老蛊婆指着小鱼说道，小余的背影蜷在墙角沉睡，看起来似乎不过七八岁的模样。
“那一回之后，虽然是把他找回来了，但是之后，他就再没有好过，直到最后一次，我对他说要是他再碰神女泪，就别再踏进这个门……”蛊婆的神色很有些悲戚，“小余是个聪明孩子，学什么都很快，可惜……我后来在他身上放了一只追踪的蛊虫，打算哪天他死在外面了，我就去给他收个尸，省得像他母亲那样被喂了鱼，结果前几日，我突然发现他停在了一个地方，可是我远远看了那一处，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我知道，必然是遇到高人了。”
“所以你想知道……小余是不是还有救？”晁溪接口，说出了蛊婆一直想问却没有问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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