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约九岁的瘦弱少年顶着烈阳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从河边挑起两只比他还高的木桶，颤抖地迈着小脚从河边往村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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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少年身边不远处围了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孩，玩闹着向他扔小石子，而他却好像没有察觉一般，神情专注地平衡着两只木桶一步一步走着。
河边那些洗衣的女人们回身看着他小小的身影从河堤消失，都啧啧耳语起来，其中有个刚嫁来的年轻媳妇看着这孩子都不禁面上露出同情之色。
洗衣的女人中有人走到她跟前道：“你可别瞎好心，平时看了他你绕着点走！”
另一个婶子也插进来道：“你刚嫁来可能不知道，这孩子是个娼妇生的野种，那娼妇逃到俺们村俺还见到过，当时她怀着身子，全身是血，脸上都长满脓泡，也不知道得了些什么脏病！你说那女人一身烂病，生下的孩子还能有个好的？只管离得远些！”
旁边不明就里的妇人也围了过来，那婶子越发说得起劲：“那村头的好婆发了疯，把那脏女人捡回去。（
御灵天下）一直伺候肚里的野种生下来那女人就死了！当时竟想就近把这女人埋在坟田里，被村里男匠打了出去，后来拖到北面荒山上才埋了！我当时怕得要死，要埋在村边不晓得要害几多人。”一群妇人纷纷点头，有的表示这事她也知道，又对这新媳妇说了许多道听传言，把她吓得不轻收了同情的心思。
这众人口中的瘦弱少年姓左名渊，今年九岁，身世确实和那胖婶子说的一般无二，生下来因没人起名被叫了几年贱种，后来好婆婆去庙里舍了些银子，求回一个渊博的渊字回来，姓则是跟了那从未见过面的生母。
他小小年纪心思聪颖，平日里极会查言观色，这些人鄙夷指点的神情虽然常见，但也总惹得他心中难过。
虽然一路村中小孩都拿他做靶，但水还是要挑的。
其实他发现只要木着一张脸，不去理睬，别人久了觉得无趣就放过自己了。
已近响午，最后一桶水被左渊抬起架在水缸边，虽然这水缸比他人还要高不出少，但他动作极其熟练，脚尖一掂腰一拧，借着势子就把水倒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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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婆婆看他已打好水，在灶边煮着米粥边招呼他过去吃午饭，待他坐定疼爱地拿面巾沾了水，细细擦了脸上的汗泥。发现他白净的小脸上又多了几处细细的划伤，看来又是村里的小孩向他乱扔东西了。
好婆婆叹了一口气坐了下来道：“别人向你扔东西，你怎么不知道把脸护住，这要是落了大疤痕，长大可不好娶媳妇了！”
左渊笑着向好婆婆打趣道：“婆婆觉得我能娶上媳妇？”
“以后还要学文识字做大官呢！脸上到处是疤哪里像官，倒像个匪了。”话音顿了顿，瞧瞧左渊面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又接着说道：“我打听过了，村头那个私塾先生要帮小儿子娶亲，最近很是缺银钱。我看这次肯定能成，你快点吃完和我去一趟。”
左渊叹了口气，自六岁那年好婆婆就想他进村里私塾上课，年年拖着他带了银子去，年年都被那先生拿扫帚赶了出来。（
鬼手天医）那先生看起来斯文儒雅，嘴里却不干不净乱骂一通，骂他是妓女之子，岂能进得圣贤之堂，连带上课的那些孩童都跑出来冲他吐唾沫。
他不忍向好婆婆点明这次肯定又是无用之功，只是懂事乖巧地点了点头，婆婆待他这样好，他总不能让婆婆在他身上失望的。
好婆婆看他这样听话，笑得老脸皱成了一朵菊花。一边招呼他赶紧吃粥，一点又去床铺下去取那早就攒下的银钱，待左渊一吃完连锅碗都没刷洗便匆匆拉着他出了家门。
来到村头私塾先生家，敲了二下门便在门外等待起来。
一会儿门便开了，却是那私塾先生家的大儿媳推门探出头来，看到是这一老一小站在门前，连呸几声把门紧紧闭上再无动静。
左渊虽然早料到是此结果，但面上却还是闪过一丝愤怒，他扯扯婆婆的衣袖道：“我们走吧，我不想上学堂。”
好婆婆安慰着摸摸左渊的头道：“认了字考了秀才，便有了名声，怎么说也是大考出来，不看僧面看佛面。
www.adidea.net你只忍了这一时，不去管现在旁人怎么待你。”说罢又上前敲起了门，因无人应答，便一直敲了下去。
那屋里今日正摆了几桌谢师宴，因知道先生最近手头缺些钱两，这些这学生家人凑了份子请厨子专门到先生家里摆酒，假托谢师，实则是送些银钱，想让先生对自己的孩子多些关照。
这些人送了谢师厚礼，都留下来吃席面，先生正在上头站立准备向大家致谢一番，却听得大门铁环不停叮叮做响，又从儿媳口中知道是何人作怪，不由得又勃然大怒。
众人见先生站在厅前还未开讲却面红耳赤，似乎极为恼怒，纷纷上前问其究竟，那儿媳在旁把这事情简单一讲。
说这婆孙二人这几年三番五次想入私塾，先生哪里容得污秽之人玷染学堂神圣之地，如若真的收了，又把其他人家正经子弟放在何处，难道都与那妓女之子做几年同窗不成？
大家听了纷纷道是，赞先生果然圣贤，明事理知大义。有好事之人便带头往门前走去，嘴里嚷着要向那婆子问个究竟，难道真要这娼妇之子与他们的孩子同堂而坐？众人也都纷纷跟向外走去，二分做假八分是真地恼怒起来，这事说起来和他们倒也大有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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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渊看好婆婆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来开，便拖着婆婆要她离开，二人正在门边拉扯间，那门猛地被人掀开把二人推翻在地。
二人被这门撞得在门前泥地上滚了几滚才止住势子，左渊因身体瘦小摔得比较轻，一咕噜爬起来就跑向好婆婆身边相扶，好婆婆年老体弱哪里禁得住这折腾，险些晕了过去，她面上擦破了几块油皮，手臂也磕青了一大块，坐在地上根本起不得身，却还连连安慰左渊叫他莫怕莫怕。
眨眼的工夫，门内里推推挤挤走出一大帮人来，脸上都带着不满和愤怒。看这婆孙二人倒在地上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起来。
“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这种娼妓之子也想来祠堂跟先生做学问，简直痴人说梦！”
“也不知道这孩子身上没有从胎里带的暗疾，万一先生真的心软叫他进了学堂，那我家孩儿可如何是好啊……”
“总得是一次让这婆子知道厉害，叫她下次不敢再来！”
“叫我说把这婆子和小孩扔到山里，离村里远远的不要见着才好，每日里看他从路上走过，我都恨不得拿水泼地洗晦气！”
众人群情激奋，完全不可控制，想到什么说什么，声浪一声比一阵高。围着这老妇幼童不时有人搡这婆子几把，踢上那孩童两脚。好似关门打狗一般。
左渊护着婆婆忍了一阵，见众人根本不放过他们，愈演愈烈似是要将二人至于死地一般，新仇旧恨一时涌向心头，他小小的眼眶里蕴藏着一团烈火，心中怒极。平日旁人欺他辱他他都能忍，现在已是忍无可忍，就算拼了这条贱命又如何，反正自他懂事起就觉得活着也无味，死了倒也百了。因心中绝望，两行热泪忍耐不住地顺着眼角滚了出来。
他低下头拿衣袖狠擦了一把眼泪，恨恨地把伸手挡住一只正打向好婆婆头部的手，张开嘴死死咬了过去，他已是怒火冲心，双耳轰轰作响，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到了嘴边，把一腔恨意都灌注到只手上了。
这些人都想着法不责众，已是没了道德心，是个人都张手便来提脚便踢，把平日里那些不爽趁现在都发泄一通。却没想到这小孩居然还会反抗，其中一个倒霉之人被左渊一口咬中右手掌缘，痛得哎哟哟直叫唤。
看到左渊像疯狗一样咬人不放，众人都被他吓得退到几米之外，那被咬之人拿拳打他，拿脚揣他，他却像钉子钉入一般绝不松口。鲜血顺着这只手掌流到他的嘴角脖子，再加上他血红的眼睛疯狂的眼神，整个人看起来有如恶魔临世一般可怖。
突然有人高声叫道：“完了完了，怕是胎里带来的狂病！！若是被咬着可万万不得了啊！”
众人一听这句话，都怕这孩童再向自己扑来，纷纷作鸟兽散了。
被咬之人已是魂飞魄散，只能拼命缩手。
几番拉扯之下那人痛下决心，狠命抽出手来，却已是被左渊咬下一块血肉，也无心打骂，拿衣袖一包飞也似地跑去找郎中救命去了。
那私塾先生本站在门口瞧热闹，一看这些宾客都四下散了，也害怕那疯童恨上了自己跑来撒野，赶紧把门紧紧关上加了三根栓才放心。
一时间这门口又只剩下婆孙二人，好婆婆看到左渊为她咬人时，已是又痛又气急得了过去。
左渊“卟”地吐出那块皮肉，恨恨地拿袖口擦了擦嘴。盯着众人散去的身影坐了半响，才站起身来背起好婆婆，一步步向回家的路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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