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鍼在顶层一圈跑下来,只觉得美景四面都望不到尽头,对宗实说:“爹爹,这真像王安石说的‘莫为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了!”宗实眼睛为之一亮:“你还过王安石的诗?”“王介甫天下名士,谁不知道呀!我在您书房里看到过他的诗稿,我听说这人很是忧国忧民呢。(
千金卷土重来)m”宗实说:“王安石天下名士不假,但此人特立独行,很不合群。”
仲鍼说:“这我也听说了,前两天‘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的考试,四川眉山的苏轼、苏辙兄弟二人在欧阳修、吴充推荐下都参加了,皇帝主持对科考前六名进行殿试。苏轼以三等、苏辙以四等的成绩分别考中入选。我朝尚无以一、二等的成绩考中的先例,苏轼的三等就是第一,而苏辙的四等就是第三了。皇帝曾满心喜悦地向姨奶奶夸赞他们:‘朕今天又为子孙得了两宰相。’但是听说王安石却不待见这弟兄俩。”
“王安石怎么个不待见法?”宗实见儿子说得头头是道,来了兴致。仲鍼说:“王安石公开讲‘苏轼的制策像战国时期的文章,虽汪洋恣肆,但于当前国计民生无补,如果我是考官,必定不予录取。’初试官将苏辙列入制科第三等,详定官司马光则认为苏辙对皇上言之太直,计划黜落他。皇帝说:‘求直言却因其直而放弃,天下人会怎么说我?’于是苏辙被降一等录取,入了第四等次。听说除任官职的时候,知制诰王安石怀疑苏辙尊宰相而轻视人主,把他比做巴结宰相的谷永,不肯拟写任命的诰敕。于是宰相韩琦责问王安石:‘对策中苏辙说宰相不足用,要找娄师德、郝处俊这样的贤相来代替我,你还怀疑他是谷永吗?既然你不肯为他写敕告,就让张方平去拟词吧。’”
宗实摸摸儿子的头:“我儿小小年纪,这么多掌故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我都十五岁了,伯伯家像我这么大的儿子都结婚了。前两天妈妈入宫了,是姨奶奶告诉她,她又回来说给我们听的。(
豪门游戏,前夫莫贪欢)”
宗实赞许地说:“我儿留心时事,很好……那后来呢?”宗实有意继续考他:“你妈妈还说了些什么?”仲鍼摇摇头:“孩儿就知道这些了。”
宗实说:“我告诉你吧,后来谏官吴充去见皇帝,说:‘苏辙,是臣所荐,陛下赦其狂直而留用,是盛德之事,请将他宣付史馆。’皇帝很高兴,采纳了吴充的意见。改派苏辙试秘书省校书郎,充商州军事推官。他竟奏请留京侍父,辞不赴任。这苏氏父子三人都是嘉佑二年丁酉科章衡榜进士,与吕惠卿、王韶、曾布、李定、程颐这些人是同榜。苏轼已经破格出任签书凤翔府判官了。参知政事欧阳修很想缓和苏家与王安石的紧张关系,就劝苏轼的父亲苏洵去与王安石来往,听说王安石也很愿意交苏洵这位朋友,可是苏洵因为王安石不愿为儿子撰制词这件事耿耿于怀,他对欧阳修说:‘我知道王安石的为人,不见也罢。’竟一直避而不见。”
仲鍼说:“原来爹爹对这些都了如指掌啊。”远离了王府的压抑,宗实有点得意:“那当然……爹爹是什么人?爹爹今天再考考你,你说,我们大宋朝国势比唐朝如何?”“那不能比,听老师说唐太宗开疆拓土,威震四海,可我们大宋从太祖爷爷那会儿到现在,只据有大江南北有限的土地,一直是强敌环视,金瓯常缺。”
“周边都有哪些强敌呢?说来为父听听。”宗实继续考问儿子。
仲鍼如数家珍:“爹爹屋里的藏书很多,孩儿经之余,翻阅了魏征、颜师古主编的《隋书》,吴兢撰的《唐书》,还有薛居正等编写的《梁唐晋汉周书》。加上老师的讲解,儿知道,华夏本是一统。郑樵所作《通志?氏族略》中记载鲜卑就是黄帝后人,隋朝皇帝杨家,唐朝皇帝李家,他们的母亲、妻子就是汉化的鲜卑人。匈奴人赫连勃勃自述先祖也是黄帝,他们进入中原后很多人已汉化,姓呼延的、姓独孤的汉人不少就是匈奴的后裔。(
婚宠诱妻成瘾)同为华夏传人的羌人则形成了吐蕃、党项、回鹘几大支脉。
唐亡以后,藩镇割据,一些炎黄子孙离心离德,自立为王,大好河山,四分五裂。如今鲜卑后裔的契丹雄踞北方,党项人在西北建立了西夏、吐蕃则有董毡等大的部落,回鹘人也是割据一方。大理段氏自称是共叔段的后裔割据云南。再南边还有百越交趾。这些都是五代十国以来失落的汉唐领土。”
宗实不由得夸了一句:“吾儿小小年纪就熟知天下大事,慨然以天下为己任,为父很高兴。不过眼下朝廷入不敷出,国势衰微,就是已经归顺的苗、瑶等五溪蛮又何尝听从过朝廷的调遣,乌蛮彝人,白蛮彝人,壮族俚人,侗族僚人,琼州的黎人哪个不是在自行其是?眼下,我们能和夷狄相安无事就不错了。宰相富弼在议和方面为朝廷出了不少力呢。”
仲鍼不屑地说:“富弼从契丹议和回来,我们不还是年年要向契丹进贡吗?皇帝还夸他能干,给了他奖励,要我看富弼何功之有?只不过是添加金帛之数,厚赂夷狄而使我朝吃亏罢了!”
宗实说:“不是这样说法。国家所爱惜的是领土生民,财物是不足珍惜的。”仲鍼说:“财物不是出于黎民百姓吗?”宗实说:“国家经费,取用并非是一日积累起来的,每年拿一些赐给夷狄,也不见得就让老百姓困苦不堪了。如果兴兵征讨,每年的收入将不敷支出,花费就不止像进贡那么一点了。”
仲鍼还是不服:“我看契丹贪得无厌,善于抓住我们的弱点。富弼这样做简直就是丧权辱国,应该治罪!”
宗实连忙呵斥:“小孩子家懂得什么!不得胡言乱语,夸了你一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朝急于讲和是为了摆脱困境,而富弼两次使辽,一次是爱女亡故,一次是儿子出生,他都能毅然不顾,慷慨登程,在我朝明显不利的情势下,不辱使命,还是很有一套的,记住!作为宗室子弟,以后在外人面前遑论国事,少给我惹麻烦!”
仲鍼虽然不吱声了,但心里并不服气。(
盛世军婚)爷儿俩正冷场时,只见王府的小太监陈衍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十三爷……快,快回去……传旨的王大人在府里等你呢!”
“哪个王大人?”宗实有点诧异。“翰林学士王珪。”陈衍气喘吁吁地说。
宗实赶回家里,传旨的翰林学士王珪已经等急了。看到宗实进门,连忙说:“团练使赵宗实接旨——”宗实跪倒在蒲团上,王珪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右卫大将军、岳州团练使赵宗实勤劳王事,持正忠慜in,着即为秦州防御使,知宗正寺,钦此。”
宗实跪在那里,转着眼珠,并未接旨,而是一脸的惶恐不安,他想:眼下不是赵允弼知宗正寺吗?北海郡王赵允弼何等人物,爹爹在世,与他同领宗正寺,都甘拜下风,何况是我?他略一思索说:“烦请大学士回复皇上,因为濮王去世才一年多,请皇上恩准,允许我为父亲先尽完孝吧,眼下实在不敢领旨。”
王珪没想到宗实居然不接旨,愣在那里:“十三爷,你叫下官如何向皇上复命呢?”而宗实却态度坚决:“务请王大人回复皇上,就说臣赵宗实实在不能领旨。”
宗实尚未奉旨,后宫嫔妃、皇室宗亲乃至太监宫女,却已经流言四起,议论纷纷了:“宗实这是矫情,故作姿态。”以宗实堂叔赵允弼为首的宗室贵胄则公开反对,说:“十三团练是小宗庶出,不应入选,肯定是大臣们逼迫皇帝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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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实听到这些议论,更是闭门不肯见人,高滔滔问:“十三啊,知宗正寺权力不小,相公为什么一口回绝,还闭门不见人?”宗实说:“我从九岁被礼送回濮王府,到如今三十岁了,我发现自己一直处于一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宫中,只要有一个皇子存活,我就没有希望做继子;家里,我排行十三,又是庶母所生,平日里受尽了白眼,也没有任何资格继承王位。我自己原来就官卑职小,一旦越级提拔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我坚决不能接受任命诏书。”
宗实还有些想法没跟妻子说:他想起幼年看到曹皇后与太监勾勾搭搭,又指使太监害死后妃的场景,生怕卷入宫廷纷争之中。
赵祯皱着眉问韩琦:“你看,朕这样厚待十三娃,他却不奉旨,怎么办?”韩琦说:“陛下既然知道他贤能,选择了他。现在他又不接受这个职务,正说明他志向远大,品质优秀。请求陛下再次下令起用他。”
162年正月二十三日,赵祯再次任命皇侄宗实为秦州防御使、知宗正寺。并对传旨的王珪说:“你告诉他,朕为了他特地任命诸王宫侍讲、屯田员外郎王陶做宗正寺伴。王陶做宫内僚属已十三年,以前曾经辅导过他,他有什么不懂之处,可以继续问王陶。”
王珪对宗实说了,宗实仍然不肯接旨。皇帝听到回报,气得睡不着觉。来到慈康宫对曹皇后发火说:“小宗实居然目无君上,抗旨不遵,真是你的宝贝侄女女婿!”曹皇后陪着笑脸:“皇上,您别忘了,他也是您的侄儿……”话犹未了,任守忠跌跌撞撞跑来回报:“皇上,福康公主披头散发回宫了,哭着喊着要见您……”
赵祯平素最喜欢福康公主,连忙跟着出来问:“福康在哪儿?怎么这时候回来”在相好的太监梁怀吉与母亲苗贵妃的陪伴下,一直找到慈康宫的福康公主看到了皇帝,一下子扑到赵祯怀里哭喊着:“反啦!反啦,李玮敢打我……儿臣没有办法,只有中夜扣开皇城门,进宫向父母哭诉。(
我的疯狂女神)”赵祯拍着她的肩:“不急,慢慢说。”
赵祯有过十三个女儿,只有四个活了下来,这福康公主,是由尚寝升至贵妃的苗氏所生,是个聪慧过人,性情高傲的姑娘,对父亲十分孝顺。赵祯那年生病时,就是她日夜服侍在父亲身边,并且赤足散发向天祷告,愿以身代替父亲。赵祯痊愈后得知此事大为感动,对这个女儿更是隆宠有加,视为掌上明珠。
五年前,赵祯为二十岁的福康公主举行了隆重的册封礼,册封规格之高堪比册封皇后的礼仪,不但盛况空前,而且也几乎是后无来者的,同年赵祯为公主择婿,千挑万选,最终竟把目光锁定在福康公主的表叔李玮身上。
原来赵祯亲政后知道了生母是李宸妃,就派人找到了母亲的娘家,给予丰厚的赏赐,希望用对舅家的恩宠来报答死去的母亲。赵祯极少到臣僚府第,但母亲的娘家,他却往返多次。为表达对母亲的追思与补偿,赵祯封自己的大表弟李璋为殿帅仍觉不够,他竟然决定将自己最珍爱的福康公主下嫁丑陋的二表弟李玮。。
曹皇后说:“皇上,《大宋刑统》是严厉禁止异辈为婚的,在《名例律》,《户婚律》,《杂律》中祖宗也曾反复申明此禁。”而赵祯不知又搭错了那根神经,竟说:“朕的话是金口玉言,错了辈分有什么要紧?”
福康公主就在父皇的命令下嫁给了年纪比自己大几岁的小表叔。赵祯花费了十万缗钱为公主建造府邸,爱女之心可见一斑。当时欧阳修知太常礼院,在操办福康公主的婚事时,欧阳修与礼院诸博士还仔细研究了大婚的礼仪,亲自陪同公主的花轿出了右掖门吹吹打打前往驸马府,让公主很是风光。
可惜,这位小表叔兼驸马都尉李玮是小家子出身,是沾了他姑姑的光才发的迹,没有一点贵胄气质,公主下嫁于他,他竟手足无措,只好用大兴土木修宅邸来讨公主欢心,又常与一班纨绔子弟来往,跟着陪嫁到驸马府的太监梁怀吉悄悄对公主说:“驸马老土,真像是个暴发户。”
李玮性格木讷,寡言少语,不擅表达,只喜欢写字画画。无聊时就把自己一人在书房中在宣纸上涂抹,从不与人交流。福康公主与他没有共同语言,郁闷之极。她从心里看不起丑陋的李玮。李玮端着茶问:“公主,喝点茶吧。”公主把头一扭,视他为奴仆:“端走,谁要喝你的茶!”
跟福康公主陪嫁过来的年轻太监梁怀吉原先是“前省”的内侍,是一个在翰林院、翰林学士院和中书门下等处打杂跑腿的内侍省的小黄门,后来才被调进后省来服侍公主的。梁怀吉任职前省时,有大量接触文人雅士的机会,他因此学习到不少才艺,在名士熏陶之下,甚至身上耳濡目染了一些公主欣赏的文人气质。他到驸马府与公主朝夕相处的五年之中,对公主百般体贴,公主对这位面白无须的阉人也是含情脉脉,一来二去,二人竟然生出了难舍难分的感情。几年来,二人出双入对,一直如影随形,无所顾忌。
对他俩的暧昧关系,驸马李玮的母亲杨氏看不下去了,常在儿子面前唠叨:“什么公主,不成体统,不知羞耻……”李玮只是睁一眼闭一眼:“反正是个太监,不会给我戴绿帽子的。”
公主与驸马不和的传言传回宫中。公主的生母苗贤妃曾经与周修仪密谋:“派高居简去管理驸马府吧,好暗地里寻找李玮的过错为公主出气。”不久,高居简回来报告:“李玮素来谨慎,从不多话,奴才找不着他的过失。”周修仪竟说:“后苑东门,毒药库储有毒药七种,都是四川、两广进贡来的,有两种毒药,用不到服食,只要鼻子闻一下就能毙命。高居简你随便取一种毒死他算了。”高居简吓得瑟瑟发抖:“皇上要是知道了,奴才还有活路吗?”
苗、周二人就来向赵祯请旨:“公主在李家很郁闷,为了皇家的脸面,把李玮毒死算了,好让公主再嫁。”赵祯默不作声。曹皇后想到福康公主在皇帝犯失心疯时,曾经对自己指桑骂槐,于是摆出一副悲天怜人的面孔说:“阿弥陀佛,那可是一条人命啊,还是陛下你的亲表弟,陛下感念生母皇太后,所以李玮才能够娶了公主。现在是福康公主不贤,你们怎么竟想要做这种事!想让陛下背上骂名吗?”赵祯说:“确实不能这么做。”
曹皇后轻轻两句话阻止了对驸马李玮的谋杀,但公主与驸马家人的矛盾最终还是爆发出来,以致不可收拾了。
就在皇帝对宗实抗旨很恼火的这天晚上,公主趁驸马李玮不在家,又与梁怀吉夜间独处对饮,杨氏扒着门缝偷看,被公主发现了,公主气不打一处来,斥骂婆婆:“不要贼眉鼠眼的,要看你干脆进来看!”
婆婆也怒不可遏:“你贵为公主,背着我儿子,不守妇道,还敢嘴硬!”公主哪里受过这等气,当即冲出门来:“你这贱妇,竟敢辱骂本宫,我怎么不守妇道啦?你看到什么啦?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竟然揪住婆婆头发痛打婆婆耳光。正闹得不可开交,驸马一脚踏进门来,福康公主继续大闹:“李玮你听听!你妈妈竟敢辱骂本宫……”
李玮再窝囊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受辱,他气得满脸通红:“我都看到了,你个不要脸的,竟敢动手打我母亲!”说着一掌下去,把这位金枝玉叶打翻在地……
公主对父亲说完事情的经过,哭着说:“儿臣哪里受过这等委屈,父皇要为儿臣作主啊。”赵祯愁眉苦脸地说:“吾儿未奉皇命、未经数道审批程序而擅自入宫,后果是异常严重的,明天台谏官为这事又要鼓噪不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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