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邱嫂子家,大丫已经醒了,只是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一言不发盯着屋顶。
大丫家,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过来看她。
邱嫂子端着一碗米粥,无奈的叹息一声:“大丫,该说的嫂子都已经说过了,命是自己的,你自己不珍惜,谁还珍惜你。这世上幸福的都一样,不幸的千万种,不就是说你克亲么,你偏要活着,看看下一个会克死谁!”
小花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轻轻的把女儿放下来。
“小花,你来了,你跟她说说话,这碗粥我已经热过几遍了,她就是不肯吃,我先去给她煎药,这里你看着。”邱嫂子把碗递给小花,就出去了,带上了门。
满室安静,大丫睁开眼看了眼小花,翻了个身,面朝里:“小花姐,你别劝我了,我活着就是害人了。”
小花又怜她又怒其不争,恨不得一拳把她打醒,看她那可怜巴巴,奄奄一息的样子,还是偃旗息鼓了,沉默了半响,等冷静了些才开口:“我不劝你,命是你自己的,你要死,别死在邱嫂子家里,她被人说克亲这么多年,连天赐要去上学,都没有夫子收,你要是实在邱嫂子家,才是又害苦她了。”
大丫身子不断的抽动,压抑的哭泣声传来,小花盯着她抖动的后背,握了握拳头:“大丫,你现在要是死了,也换不清债,不管你是不是自己求死,反正陈三皮救了你一命,你反而把他压晕了,现在他身子还不好,昨天晚上发烧,不知道有没有烧坏脑子,他要是有什么不好了,都是你害的。”
对于一个没有求生意志的人,还能怎么办?
小花说完就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果然大丫后背僵住了。
“可怜的陈三皮,真是无妄之灾,本来是出于好心,结果要求死的人死不了,不想死的人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小爱从进门后一直没有说话,小孩子心思是最为敏感的,他们能够感觉到氛围的压抑沉闷,能够感受到大丫的难受。
等小花说完话,之后沉默不语,她才慢慢考过来:“娘,大丫娘娘是在哭吗?她是不是很难受?”
小花点头,又看了看*上的侧影,才对小爱道:“大丫娘娘的娘不要她了,所以她很伤心。”不知道这样直接戳大丫的伤疤会不会太过残忍,但是这就是现实,她必须要认清楚,以后才不会为这样残酷的现实所累。
小爱苦着脸,眨巴眨巴眼,一把抱住小花,突然哭了起来,眼泪鼻涕擦了她一身:“娘,没有找到你的时候,我也很伤心,很难过,木叔叔跟我说,我会遇见很多人,有很多人会代替娘来爱我的。娘要是不好的话,让我也不要她!可是,娘...呜呜,娘你不是故意不要我的对不对?呜呜...我的娘是最好的娘,我要娘...”
小花无奈又心疼的抱着圆滚滚的小肉团,大的没劝住,小的又哭了,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那该死的江心巧,可见给小爱带来多少沉重的心理阴影。还好小爱不知道真相。
谁能告诉她现在该怎么办!
她是不笨,但是她承认了,好么,她也不是很聪明!
劝了半天,哭声不止,倒是引来了邱嫂子,邱嫂子急的直跺脚,小花抱着女儿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安抚了半天,小丫头才慢慢不哭了,还抽抽搭搭的,大眼睛里蓄着眼泪,要掉不掉的,看着很是可怜。
她终于不哭了,大丫倒是哭了起来,不是压抑的低泣,而是放声大哭,小花揉了揉太阳穴,见小爱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她刮了刮她的小鼻头。
过去和邱嫂子一起把大丫从被子里拉出来,不然她要闷死自己。
“哭出来就好了。大丫,嫂子能体会你的心情,这人呐,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了。”
小花拍了拍大丫的背:“就是,大丫,你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你起码要看着被你压晕的陈三皮康复吧?”
两人宽慰了半天,小爱这小家伙也凑过来:“大丫娘娘,你娘亲不会不要你,她是有苦衷的,就像我娘一样,你看我找到她了,她也要我。”
小花拉开那个小肉团,这么重压在大丫身上,还不得跟陈三皮似的被压晕了呀。
良久,室内只有大丫的哭声,突然她坐起来,哭声戛然而止,眼眶通红,她横着手臂擦了一把泪,声音中有浓浓的鼻音:“邱嫂子,小花姐,你们别担心我了,我不会再寻死,你们说的都是为我好,我知道,我命硬,死不了,我死了一回,也再不欠我爹娘的,他们给我一条命,但是把我卖给张大宝,那几箱子的聘礼,我也算还清了...我欠陈三皮的,我以后还给他!”
邱嫂子一拍巴掌:“大丫,你这么想就对了,这人呐,得找个盼头,以后你为自己活,这么死了多划不来!”
小花也松了一口气,一把揽过大丫的肩膀:“大丫,我就怕你绕不过弯来,我不是说风凉话,这样未必不是好事,人家说福祸相依,那张大宝家把你休回来,以后你婚嫁跟他家就不相干了,还有你爹娘,你想想你在家里过的日子,挨打挨骂不说...算了,那个酸秀才老说子不言母过,他们是长辈,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我都没有见过你这样孝顺的女儿,他们不要你,是他们的损失,你也不要他们,你自由了!”
“小花姐,你也别因为我再骂何秀才了,就算他当初收了地,我爹娘也会看中张家的嫁妆把我嫁过去的。”
“好,我听你的,你也得听我一句,好日子都是自己争取的!”
大丫趴在小花怀中,再抬起头来目光已经坚定了,没有刚才的死气沉沉,这就是大丫让小花佩服的地方,她太坚韧,太为别人着想,这样又让人有些心疼。
这会功夫邱嫂子去厨房端了药碗过来,大丫接过来,吹了吹,就一口气干掉了。
见六只眼睛都关切的盯着自己,心中背负了很久的大石,像是突然掉到地上,只觉得浑身轻松,想到在小爱面前哭,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放下碗,倒在*上,蒙着被子睡觉。
小花见她神色放松了,呼吸均匀,慢慢的睡着了,才退出房间,长舒一口气。
又问了邱嫂子,那丁彦诚没有来找茬,这才放下心来。邱嫂子被问起来,神色有些古怪,被小花打量几眼,越发慌乱,就怕小花要追问,让她赶紧抱着哭累了睡着了的小爱家去,免得着凉,小花虽然有些诧异,但是想着有的是机会追问,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那丁彦诚应该不至于会和一个弱女子过不去,再说当时形势紧迫,也不怪邱嫂子将他当成是坏蛋砸晕。一个捕快,被一个弱女子砸晕,这事传出去,还真是好笑呢。
等回到家,何晋还没有回来,见小爱睡的熟,小花趁着这个时间跑了趟山神庙,里面空无一人,那对柴火也早就没有了温度,丁彦诚应该早就走了,陈三皮也没有回来过。
那个死人何晋,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交代一声,等小花一路腹诽到家,何晋也正好走到门口。
冲着小花就是一笑:“娘子,我回来了。”
小花一瞪眼:“哼,去哪里也不交代一声。”说着率先进门,不看他一眼。
何晋今天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往大白天,她哼他一句,他绝对是扭开头,兀自忙活,今天倒是奇了怪了,反而贴上前来:“是我错了,娘子,你就原谅我吧,我不是看你睡的熟吗?”
小花甩开他巴上来的手:“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说的,还不自觉?”
何晋不仅不放,反而又握紧了些,脸色微红:“这是在室内,又没有人看见,再说了,就算有人看见,那也是闺房情趣。”
小花:“......”
神也是他,鬼也是他。嘴巴没他厉害,他又像一块牛皮糖似的甩不掉,只好由得他了。不过这厮手冰凉,真的不是借自己取暖么?
小花瞪了眼何晋,看她一脸满足的神情,又不忍心骂他了,罢了,男女朋友,牵牵手算什么,比这更亲密的事情他们都做了。
何晋将她的神色看在眼底,及时总结:有时候耍点无赖还是必要的,昨天晚上她娘子都跟她告白了,嘿嘿,今天晚上...必须要比昨天进一步,要不是那个陈三皮坏我好事...正想入非非,顿觉面上一疼。
小花揪住那已经通红的脸皮“大白天,想什么呢?想得面红耳赤的。我问你陈三皮哪里去了?”
何晋轻轻咳嗽了两声,稳住心神,覆上那只揪着自己的手,一阵摩挲:“娘子,你管他做什么呀,怎么我觉得你关心他比我还多!”
这是在控诉么,小花瞪大眼看着他,手背被他弄的麻麻的,直冒鸡皮疙瘩,连忙拿开,甩了甩,这家伙,突然这么煽情的动作是要闹哪样!
“你这是吃哪门子的醋啊!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你懂不懂!他人呢?”
“娘子,你昨天还帮他擦身子了,但是你从来没有帮我擦过!我还是你相公呢,按你说的,咱们还在谈恋爱呢,难道你就不能帮我擦一擦么?!”
“何晋!我发现你越来越向小爱靠拢了,幼稚!等你病了,我也帮你!”
何晋突然笑了:“好,娘子,我等着。”
随后,何晋老实交代了去向,那丁彦诚已经走了,他去探消息去了,只要丁彦诚守口如瓶的话就不会有问题了。
见他说的笃定,小花这才放下心来。趁着何晋给邱天赐上课,小爱还在睡,去做午饭。
何家小院里的大白菜被雪覆盖住了,拨开雪露出来一个圆胖胖的被捆好的大白菜,翠绿对上雪白,很是可爱,何晋不爱吃这个,今天非要弄白菜宴---水煮大白菜,白菜烧腊肉,还有泡的酸白菜,白菜粉条,白菜鸡蛋汤。
定好今天的菜谱,想到何晋这家伙皱着眉头嫌弃的戳着碗里的饭的样子,就想笑。谁让他口齿那么伶俐的,哼。
刚砍完一颗直起身来,一偏头,笑容凝固在脸上,一双眼睛透过篱笆院子的空隙正在往里看,被小花捕捉了个正着,一对上小花的视线,就匆忙跑了,外面有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有人在院子外面偷看!
小花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肯定是沈泽。
于是,也顾不得那颗白菜了,飞快的打开院子门,果然见到,围着泥巴墙外有一串脚印,看了看脚印的方向,小花奋起直追,这次落在我的手中,哼哼,就算你是何晋口中的好人也没用!
下雪天很好的保留了脚印,小花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方向,一路跟着前面那个白色的人影跑到了绿水桥。
绿水河上的绿水桥,一边是大湾村,一边是吴家湾。
想不到这厮脚步还挺快,看着到了桥头,小花一个飞扑按住了他。
“放开,你这女子光天化日之下扑倒男子...”这句话莫名戳中小花的笑点,想起何晋也总说“光天化日之下如何如何”,唇角稍弯。
“小娘子,莫不是你相公不济事?你真这么着急的话,在下也不介意...”
下一秒已经震怒一拳揍在他脸上。
那人话还没说完,左脸被胖揍了一拳,唇角冒出血丝,忍不住痛呼出声。
“看你人模狗样的,果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光骂人难以解恨,又是一拳,仍旧是落在脸上。其实近距离一看,根本不像她家里那个色秀才嘛!所以,动起拳头来毫不手软,没有心理负担。
“说,你为什么在我家门外鬼鬼祟祟的,有什么企图?”
见这人侧着身子还要挣扎,小花一手按住他的上身,双腿压住他的腿,让他无法动弹,还空着一只手,可以揍人。
“哎~哎~住手,你这母夜叉,快点放开我!要是有人看见,你跳黄河都洗不清了,如此不知检点!快放开我,我的胳膊...啊...”
“哼,被人看见?就你这贼模贼样都不怕人看见,我田小花会怕!”说着手上加重力道,听到关节“咯吱”一声脆响。
身下的人一身哀嚎:“救命!来人呐~”
田小花捏了一大团雪,就塞进他嘴里,那人连连咳嗽,却没有办法挣脱,舌头被冻得发麻,再也喊不出声音来。
小花稍稍放轻了一些,老实说,这人鬼鬼祟祟的,她怀疑这人是不是知道了何晋的秘密,难道是准备找证据了举报么,而且何晋也说了,是认识他的。
“你别再嚷嚷,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放开你。”
他这次学乖了,眼角的眼泪都出来了,眼中滑过一抹怨毒,但是还是点了点头,慢慢的吐出口中的雪团。
“你叫沈泽?”
他先是摇头,随后点头,眼神晦暗不明。
“你又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目光如炬盯着那张轮廓有些熟悉的脸,恨不得拿目光把他戳穿。
这次毫不犹豫的点头。
“你认识何晋?”
点头。
“那你肯定认识江心巧咯?”
沈泽盯着田小花的脸,闪过一丝莫名情绪,缓缓点头。
“是你每个月都找江心巧拿钱吧?她为什么要给你?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下,沈泽不动了,小花手上一使劲,他痛呼了一声,奋力吐出嘴里剩下的一小团雪。
“说!”
那沈泽突然笑了起来,声音阴郁:“如果我不说,你会怎么处置我?杀了我?还是囚禁起来?”
田小花盯着他的脸,看他眼中闪过一抹讥笑:“哈哈,你一个乡野粗妇又能耐我何?今天要么你就打死我,要么咱们就这么耗着。”
说着他放松身体,挣扎两下平躺在雪地上,闭着眼,一脸大义凌然的样子。
“听说你以前遇见过山贼?”
沈泽一动不动。
小花也不扭着他了,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脸:“能够从山贼手中逃脱的确有几分能耐。”
沈泽眼皮动了动,睁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就不信你敢杀人!再说...咱们俩无冤无仇吧!”
“是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偷窥我家,你打的什么主意?如果你不出言不逊,我也不会这么对你,咱们俩说不定还能好好聊聊。我也只想知道你图谋什么!”
沈泽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抹了抹唇角的血迹,双手敷在身后,挺直了脊梁,突然道:“这两拳算是我欠你的,现在已经还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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