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典侍的事宜,毓庆宫的掌事姑姑杏贞直到过了午时才回来,柔佳将东西交给她,她显得有些疲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柔佳帮着代问徐宜瑞的好,柔佳应承下,领着书燕和杨枝打道回府。(
本妃命有桃花)
回宫之后,发现徐宜瑞和蔡芳宁尚未回殿。柔佳滴米未进的肚子早因兴奋过头的忙碌和漫长的等待空空如也,打起了肚皮官司,刚坐在值房里喂了几口饭,四阿哥就回来了。史妍芸轮值下岗蒙头大睡,郝春霞见机行事给自己找了一大堆差事,值上的大姑姑只剩下柔佳一人。如此一来,房里又只剩下弘历、徐有发和柔佳的铁三角,每当这个时候,对于单薄的柔佳来说,就是噩梦的开始。因为,四阿哥总有说不完的话,要贴的近近的和你说,时而还会蹦出些特别的想法,展开肢体上的接触来践行,搂搂抱抱之类的避不可免,卿卿我我在一再的抵抗下也不见好转。怀柔政策,果然还是要靠柔顺的,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暂时,只能——忍气吞声。
笔案整洁,水墨瓯香,书室笼罩在宁谧的氛围中,弘历明火执仗地将柔佳抱在怀里,抓着柔佳的葱段小手一笔一划的拓字,如果说一开始柔佳还有那么点心慌意乱,那么如今,早已在久而久之的淫威下几近泯灭。
“你不喜欢和我亲近”,弘历似乎对她越来越敷衍的应付不满起来。
柔佳想了想,还是决定点点头。感情是要培养的,而感情的培养并不是从身体的接触开始,那个,实在应该是最末端的。
他有些松开她,“前些时候吓着你了”,沙沙的狼毫在宣纸上作响: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拉开的肢体,拉开了防备,柔佳的脸颊稍有晕红,盯着两行草书,释草纵心奔放,覆腕转蹙,悬管聚锋,柔毫外拓,起伏连卷。(
慢慢仙途)看的尽兴,柔佳不觉技痒,似乎回到了在府中和高晋斗书的烂漫时刻,不假思索的提笔在纸上对仗写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字,不再是工整方圆、平平板板毫无感情的活版行楷,拂掠轻重,若浮云蔽于晴天;波撇勾截,若微风摇于碧海。弘历不着意地笑了笑,将手收紧,充满得意,“原来柔儿这么快就喜欢上我了,还这么深刻”。
柔佳的目光潋滟,弘历放了手,径直往榻上边走边问:“书看得怎么样了?”
柔佳跟在弘历身后,答道:“看了些”。
弘历轻笑了笑,转身从柔佳的袖筒里抽出了贴着玉臂微卷的书册,那熟悉连贯的动作一气呵成,便像是从自己的怀里拿东西,不摸索也不费劲,扬高声音:“只看了些?”
柔佳枉自点头,就像是从没看过这类书一样,略显得矜持。
弘历坐下,让柔佳也上塌,手稍稍搭在她的腰上,一同倚着绵软的覆鹅黄罗纱描金漆靠背,问道:“你喜欢这个故事么?”
柔佳摇摇头,她确实不喜欢一妻二妾的结局,而故事的男主人公也只是个爱好才貌的肤浅之徒。
“为什么不喜欢?”,弘历又问道。
柔佳闭口不答,她并不想过多的表现,这对于她的真实意图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角落里的妖孽)
“我觉得你倒很像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家世、才貌,还有那脆弱不堪一击的清高和事事只知合乎规矩的愚蠢”,弘历平静地说着,原本假作看书的柔佳侧过了脸,直视着他。
弘历弯起唇角笑了笑,他的笑容映在柔佳的眸中,显得讽刺,“怎么,你不服气,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这本书,又有哪里不像白红玉?”
柔佳强忍氤氲的泪雾,狠狠剜着眼睛:“苏友白罔顾与叔父之约留住锦石村,然而其情只在才与貌,既无真心亦无久意,院外偷窥,实乃色中饿鬼,错看人物,竟不肯娶,毫无德行,路遇卢梦梨,当即旌旗荡漾,科举之第后,一妻二妾尽数收纳,全无半分深情”。对于白红玉的说法,她怒言道:“奴婢不是白红玉,自觉羡慕不来娥皇女英”。
弘历听完,哈哈大笑,纠了纠柔佳的鼻子,“你生气了?这是在宣泄对我的不满,你既不是白红玉,难道是因势求全的卢梦梨?”
柔佳撇过头,她既不是白红玉,更不稀罕做卢梦梨。
弘历用纸扇抵过柔佳微偏的头颅,轻声柔语,“我不是苏友白”。他搂住柔佳,像情人般的诱哄,“今晚我们去乞巧,先好好休息会儿”,同枕同席,弘历安然入睡,柔佳这才想起今天是宫女们七夕乞巧盛诞的头日。
口干舌燥,醒来已是申时,屋里头只有徐有发不知何时开始垂手侍立,替二人遮掩。(
武绝九天)柔佳一动,便把揽着她的弘历也弄醒了。
“把东西拿过来”,弘历支坐起身子,徐有发双手奉上,柔佳一看便知那是记录着朝廷政事、官员升除和皇帝谕旨的宫门抄。邸报并非她有权阅读,她时常需要花费重金才能在小太监手上断断续续的买到一二。为此,她的积蓄总也只有年俸的那几两银子,好在她现在做了姑姑,疏通的费用少了,不过,今后要培植羽翼,要下赏的费用会逐渐增多,她还得存钱,这么想着,眼神不由瞟向弘历手上的纸张。钱,能省一分是一分,当今皇上最重吏治清廉,官实在不好当,阿爹全权负责曹頫\、李煦案子,便是告诫在位的心腹们。其实,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能成为皇帝的心腹,除了忠心和能力,意气相投也十分重要,自己的父亲,柔佳还是有几分清楚的,骨子里,他就不是贪图钱财的人。也因此,她自己对于钱财的概念太过笼统,在这上面栽了跟头。没钱啊,苦啊苦,为了节省银子,柔佳简直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你怎么这么不老实?”,弘历严肃地瞥向柔佳,柔佳的手扒在他的臂弯上,像是鸡爪子。
大概,弄疼他了!柔佳缩回手,伸长脑袋,弘历索性将她放倒,柔佳的头枕在弘历的大腿上,既能看到邸报又能看见弘历的脸,只不过,两样都很费劲。
头一行便是曾静案的进展,继供出吕留良、严鸿逵、沈在宽的各家书籍后,连同案内有关的人员已悉数押解进京,大受拷问,事已至此,反倒是罪魁祸首的曾静、张熙最早得到赦免。弘历的眉皱的更厉害,柔佳的眉也紧了紧。
乌台之下,诟辱通宵不忍闻,然而所谓的仁人志士并没有铮铮铁骨,甚至比不上苏轼那样的文人。(
逆乱青春伤不起)到底,还要牵连多少无辜的人?大抵,终是不能免的,犹如北宋变法的新旧两党,王安石的新政压迫了司马光,司马光的登台冲击了新思想,苏轼,不过是个幌子。可,当今的皇上并不是心慈手软的宋神宗,朝局里也出现不了复定的高太后。从根本上,事件的性质就不相同,一个是党同,一个是伐异。同样的,是要死人,不同的,是要死多少人。
“这种宵小鼠辈居然还想造反”,弘历的鼻腔里冷哼一声,英俊的脸孔上布满阴霾,充斥着轻蔑和不屑。说完,他将邸报扔在了踏台上,徐有发动作利落地拾起来。
柔佳从榻上下来,伺候弘历穿衣,弘历握住她的手,模样有些阴沉,“你准备好了么?”
“什么?”
“今晚陪我一起度过!”
柔佳讶然,弘历阴沉的脸上忽然有了笑容,“不过是陪我一起乞巧”。
对于四阿哥瞬息万变的情绪,柔佳隐隐有些不安,至于这种不安是针对什么,她说不清楚。
傍晚,四阿哥只带着徐有发和柔佳出乾西二所,弯转几个狭道,在英华宫前的广场停了下来。英华宫本是明代皇太后及太妃们礼佛之地,三间拱券制式的山门清楚的昭示着曾经的地位和作用——这是一座宫中寺庙。本朝因顺治帝的秘闻,使得孝庄太后极为忌讳,孝庄太后之后再无太后,因此一直无人使用。如今,英华殿已年久失修,无人打理,荒草漫阶,它处在禁宫的最西北角,方便掩人耳目,成为宫女太监们选择秘密行动的最佳场所。(
金牌嫡女:蛇蝎二小姐)
弘历指派徐有发去拿重要的‘道具’,自己领着柔佳入内。英华殿高台甬道两旁两株根深叶茂的菩提树吸引了柔佳的目光,菩提树的高度有叠罗汉的七八人高,枝叶婆娑,像个巨大的罩子,在这盛夏的季节,开出金黄色的花朵。
“它是万历的生母李太后亲手所植”,弘历解说,“将椴树与菩提混作一谈,整个明宫竟无人敢言拆穿,欺上瞒下,简直昏聩到极点”。愤怒的神色,告诉了柔佳,果然四阿哥是不喜欢被人骗的。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心生菩提,乃是菩提,万物皆有为法,皆无为法,非法,非非法”,柔和的面庞并没有附和,也没有驳斥,只是从她的角度看问题,如实地说了出来。一切自心始,自心结,由心扰,由心乱。
没有月色的逐沉夜幕里,弘历神色复杂:“你懂禅道?”
柔佳轻答:“祖母礼佛,幼时抄过几篇佛经。”
弘历眉心微动:“皇阿玛也喜欢佛学,而且很痴迷,有时候我甚至会想,他会不会和先帝一样被困住,我会不会也一样,被自己的反面困住,或是被自己所见的面困成反面。”慈悲的背面是什么?严苛与慈悲为一体,既矛盾又融合。
先帝,是指顺治帝?柔佳对于禁言迂回:“主子的禅悟高深,连皇上都夸奖呢”,宫中法会探讨禅机禅理,四阿哥的名声是公论的,她也读过集问的册子,高深的话语连她也悟不透,分不清谁对谁错,谁是谁非,或许,本无绝对的对错,本无绝对的是非。只是,总忍不住多留意一眼他的答案。
有些自嘲的笑容,缓缓说道:“自己还不知道自己么,那不是我的本心,你呢?”
自己的本心是什么?柔佳有些犹疑,竟开始疑惑:“我……我不知道。”
“很好,你终于不再骗我,不再骗你自己”,弘历陈述着,平淡的语气,高深的表情,轻抚上她的脸颊,“随着我,喜欢我所喜欢的,厌恶我所厌恶的”。
不得不承认,他的手绵藏柔情,让人忍不住想要缴械投降,“喜欢与厌恶,终也是虚幻的,我会喜欢殿下喜欢的,试着让您不再讨厌那些讨厌的”。
弘历淡淡一笑,没有多少触动:“你倒是很有学佛的根性。”
“或许……”
“我不许,我才是你的佛”,深深的将她看进去,他只需要她全心全意的恋慕他。
一会儿功夫,徐有发拿来了个软烟绸的包袱,里面装的是套半新的粗布太监服,这衣服,通常是最低等的小太监才穿的,弘历毫不介意地穿在身上,柔佳发现,即使他不穿着华贵的霓裳,也遮盖不了他高贵的气度,任何内在的东西,并没有因为一身衣裳而改变。
“怎么样?”,他迫不及待的,露出男孩般的笑容。
柔佳勉强一笑:“主子穿什么都好看。
“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你的主子,不再是四阿哥弘历,我是敬事房的小太监元寿”
“小……太……监?!”,柔佳通身将弘历打量一番,笑意更深了。
“叫我元寿”
“元寿”,柔佳怔怔地重复,似乎这一刻的换装是真的变身,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四阿哥,就只是小太监元寿。感受到力量,没来由的欢心鼓舞,她嗫嚅地又喊了一声元寿,得到爽快的回应后,便又欢喜地再叫了一声。她喜欢叫他元寿,就像她喜欢他叫她柔荑。
遣走徐有发,弘历和柔佳来到最西北的角落,柔佳投针乞巧、对月引线,弘历燃放许愿的孔明灯,灯上写着‘天下太平’。该轮到柔佳放灯的时候,她很想在纸笺上写‘早日出宫’,但是无奈四阿哥就站在她的身边深情监视,无从下笔,好不甘心。
“不要太贪心”,大概四阿哥以为她的愿望太多才举棋不定,当下自作主张给她写上了‘喜结良缘’四个大字,真是晴天霹雳,柔佳只能在心里不断祈求老天爷瞎了眼,将这邪门的愿望报废。
“元寿帮柔儿写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他笑的那样开心,让她也开心起来,又好像她的开心只是因为他开心了。
西跨院殿后宫墙西北隅辟的角门,北出可至神武门的内西横街,弘历拉着柔佳一拐,从角门里出去。内西横街一片寂静,虽然没遇着什么人,但毕竟出了内宫的范围,有侍卫守夜,柔佳耳提面命的警惕着。
刀鞘摩擦马褂上的腰牌发出叮铃隆咚的声响,柔佳惊觉,“元寿,有人”。
突然,四阿哥抱起她靠在墙角下一路狂奔,震震荡荡的柔佳紧环住弘历的脖颈,整个人埋在他的怀里,直到脚步停下来了,她的心还是不能停下来,突突直跳。
“终于到了”,弘历长吁一口气,将柔佳轻轻地放下,用手蒙住她的眼睛,柔佳眼前突然一片黑暗,哀道,“元寿,我怕”。她最怕黑了,尤其,有他在的时候。
“不怕,我在”,弘历从身后圈着她,推着她向前走。没几步,门嘎吱一声响,弘历移开温热的掌心,眼前豁然明亮。
淡绿色的光芒,萤火虫在夜色中流动,虽然,只有小小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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