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尘埃落定、没有悬念时,心应该很静,静得不起丝毫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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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偶尔的一线暖色,便激荡起几处心念,以等待更多一点的起色。
可若起色不来、一片荒败,荒败过后的荒败呢,该怎样安慰?
是一场虚空,还是本应心冷?
原是背对着,或者擦肩而过,越行越远,却又何必在照面的那一刻仍苦苦淹留?
还是你多用了心,错付了情?
三年前的夜色大概也如眼前这般熹微吧。
暮色四合如何,夜已深沉又如何,全都是在前景封存、现景弥留之际,撤了幕布,消了背景,乘一阵轻盈的风做一场浮华的梦,梦里有旧时的你,与旧时的我。
何远侧转头瞥一眼成羽,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清扬温暖,之后便逐渐在冷风里僵硬、冰冷,如刀削剑刻般。
他又陷入了那场记忆。
徐化停在一家牛排店前,转身说:“今晚我们吃牛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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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远意犹未定,揣了揣干瘪的裤兜,他只带有下个礼拜三十块生活费,待要分辩说去吃点便宜的,只见徐化脸上现出几分不耐神情,忙吞声随了他意,跟着步入店内,见四处灯火通明、两厢清白,尽是西式装点。
二人在西南角处找好一双桌位,桌面如象牙犀角雕成般光滑明亮,映照着坠在天花板上的一只花式吊灯,座位腾空而起,如秋千摇荡左右,扶手处由藤蔓缠绕编织而成,稀疏简约处开出几朵清丽的白花点缀其间。
座旁是一根清水白色罗马石柱,凹凸相间、棱角分明,直直通向二层楼阁。
徐化点了八成熟牛排,何远首次吃西餐,个中情理不太清明,只好生生地随了徐化,也点了八成熟牛排。
他望着陈列眼前的刀叉和大红餐巾,忙了阵脚,又不好直盯盯瞅着徐化照着他做,急得额头稍稍沁出几滴汗珠,却极力保持外向的镇定,不体现出呼吸的不匀或动作的颤巍。
恰巧右前方有顾客用餐,他小心打量一下,照着他们将餐巾铺在膝上,左手执叉,右手执刀,总算没有出太大差错。
毋庸置疑,那次吃西餐给何远留下了难以泯灭的糟糕印象。
巴掌大小一方块牛排,他近乎是循其纹理一丝丝吃下的,每一次咀嚼都谨慎小心、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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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敏感地察觉到对面徐化外射而出的潜在威胁,便愈发注重餐桌礼仪,怕自己嚼得太快,狼吞虎咽般失了风度;也怕自己吃得过于精细,轻嚼慢咽如贤淑女子,没了男子汉雷厉风行的气概,因而眼角余光不时瞟着徐化,殚精竭虑地拿捏着速度,最后与他几乎同时吃完,甚至连放下刀叉时碰撞盘碟的声音都分外合拍。
徐化将红餐布从膝上抓起搁置在盘内,顺手抽出一张餐纸拭去残留在嘴角的汁液,动作娴熟而优雅。
略微停顿,他嘴上浮起一抹丈长的微笑,半眯的眼睛里散出一股关切的神情,向何远道:“你吃好没,还要不要再吃点别的什么?免得过后提起时说我没带你吃好……”
听着听着,绽放在何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冷却,停在半脸,笑不开,也散不去。
刹那只觉得徐化言语锋利冰冷,一刀一刀切痛他的神经,仿佛陡然间停了呼吸,只剩了唯几丝冷气儿出进的延喘,若坠在檐前摇摆于风雨的残破蛛丝,不知何时便万事崩颓。
他和他虽咫尺,却像隔了万水千山,抬头再见不到他熟悉亲切的笑颜。
怨一切太匆匆,唯只轻飘飘一句话,像硬生生一堵墙横亘之间,从此后,只见得彼此形骸,粉连纸般微薄的情却早不在……
他转动眼珠,抛出一线倾城的伤,却见徐化招手结账,全不在意,只当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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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远忙上前阻拦,哪怕自己身无分文,也不愿白白吃一顿,以使自己更觉理屈词穷,一任彼此灵魂的高差扩大。
然而争辩片刻,徐化执意付钱,何远诺诺——他唯有诺诺,整一下午的使气、不耐和冷不丁伤人的话在这不菲的华光晚餐中变得愈发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他只得暗暗地恨,恨自己如何不生在富庶之家,恨自己如何不懂得高档阶层所谓的生活与文明。
他讪讪地回到学校,路上遇到一只只冷冰冰、直挺挺站立的路灯,散发出一束束浑黄近赤的光,像极了一双双冷峻窃笑的眼睛,刺得他体无完肤,只好弯着腰藏起脑袋向更黑暗处逃离。
可是他仍旧扯出笑,骗自己说我们一起出去,已经很好,很满足,但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和感激,只有蔓延四处的悲伤、阴郁,因而从来表情是属于别人而眼神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原本带着最美丽的幻梦出发,却带着它碎落的残渣回家,心从胸腔里蓦地掉入脚底,又颓入土里,再不会鲜活蹦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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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眼还清亮,依稀看清了有条绸缎般迷蒙而美丽的沟渠,绵延在两具形体,两颗心之间——不一样的生活态度,不一样的价值观念,难以泅渡,除非,除非将这许多年来获取的文明用一把火烧成灰烬,并同时摧毁它们赖以存在的物质基础。
原本两个世界的人,从此仍归各自的世界,你既不懂我的骄奢,我又何必懂你的拼搏?
只是还残留些疑惑——与其说疑惑,倒不如说不舍,那未凉微冷的情呢,难道不真么,全都是假的么?
那冰花上的名字,你手心紧握的我的手,和嘴唇轻启时的喃喃承诺,又算什么?
哦,明白了,那是明朗朗的寂寞,是在一个陌生无主环境里寻求归属和认同的谎言和借口,里面没有真情实意,全都是迫于生存的无奈。
大抵是自己看得过于纯真过于崇高圣洁吧。
可即便如此,为何手段竟能这般卑劣?
若世人尽皆如此,难道上下便都由chiluo的**牵系而成么?
而完满的道德和伦理背后是不是也有恶念的巧合,难以言说?
善恶美丑便在这种价值的怀疑里霎时失了界域,或许美善是大多罪恶的面具,而丑恶在污秽之下压抑覆没着的是些微的真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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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这样,那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爱情,只基于从出生开始便已注定的性异,男人身上有使女人倾心的荷尔蒙,女人身上有使男人冲动的**,即便天作之合,这“天”,也是基因里的异性相吸,全没有所谓的相濡以沫么?
倘真的倾国倾城、红颜祸水,也只因为你的一副皮囊,教人贪恋而已吧?
亲情呢,血浓于水,但也只因这血,哪怕仅几滴,祖祖辈辈传下来,于是你的生命并不属于你一人,同时延续着前辈上祖的寿命,演绎着他们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因而千百年来,不一样贫瘠肥沃的土地,都在上演几乎同一出故事,关于正统、血脉和后代。
这样,母子连心,到头来也只是简单的一种生物行为么?
而这些,平常冠以无私和伟大的东西,现在自己多么不希望只用生物行为四字便概括干净,哪怕再附加一丁点爱的含义,不好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正的知己又何须这般挑拣,这般考虑利害关系,难道不应是心照不宣么,难道不应是明知不可能,却偏要和你在一起的执着么?
孟母三迁的故事历来传诵,仔细想想,她究竟还是多带了双有色眼镜,过滤掉那些混淆视听的杂质,只留下于己有利的东西。
于己有利,利,又是利!
人人为何从生到死便和这字结下情缘抑或仇结,真如“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说的那样么?
成年之后,有人在你耳边说,你长大了,以后要想成事,一定要有广阔的人脉!
可人脉是什么,是到你有急用时的锦囊,是到你衰微时拉你一把的稻草。
人脉是日后迟早用得上的,那是工具,是装备,来时刻消除你生存的隐患和随时产生的情感垃圾。
可是我们身边的工具、器械还少么,为何痴迷于将一具具声色血肉之躯都打造成钢锉木雕般的东西?
那日日挂于口边的挚友和知己呢,是不是早已位于人脉清单的榜首?
也是,有谁会对于自己毫无价值的东西感兴趣、周旋并浪费时间?
然而为何人人却都要这样,不累么?
何远想得沉迷,神情激动,脸庞在夜色的熏托下变成一片酡红,如残春零落的桃瓣。
满眶的泪水在他的眼睛里回旋,他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由轻微而急骤的哆嗦变为迟缓且大幅度的颤抖,便克制感情,恢复理智,望了一眼左侧若有所思的成羽,看到他眼神里一线如羽毛般纯净洁白的光,穿过漆黑的夜晚投向远方,眉毛如两条起舞的凤凰攒向两鬓,在末梢处如凝露般低垂。
何远透过成羽眼睛里的明亮,目光直抵他如漆的瞳孔,那是离心最近的地方,他从那里看到了一方白茫茫霜雪覆盖的琉璃世界。
不觉间,他出了神,在心底问自己,那成羽呢?
从他身上自己是否也在期许得到什么?
可是他贫穷、孤僻、阴沉、乏闷,若有,大概是一种内心涌出的同情和怜悯吧。
那他呢,在自己身上能得到什么?
钱财么,可自己也不是富家子弟;地位么,可自己也只是丢到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到的平凡一人;阳光么,自己却有他性子里多半的安静和沉闷……
实在想不出,倒或许是天涯沦落的相知之情吧……
他大概在臆想中得到了稍许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嘴唇浮起一丝微笑,然后转过头,向着成羽拉长了笑容,眼睛里如五月牡丹绽放般绚烂。
成羽见状,一时错愕,满脸茫然,不知所以。
何远没有理睬,依然笑靥如花,似乎并不向成羽,也不向他自己,而是向另外一个人,一个没有形象的人。
那笑,或是幸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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