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远在泥泞的街道上急匆匆快步行着,坑洼里的积水在鞋子的踩踏下水浆四溅,裤腿上深深浅浅落下了一片泥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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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似没有穷已地下着。
他的发丝结在一起,发梢处不断地滴水。
世界一改往日温和柔顺的模样,一下子变得急躁猛烈起来。
雨水敲击檐瓦、积水潭发出节奏铿锵的声响,他的鞋子踏在泥坑里、青石板上,雨水同时从坑洼被携带向高处干净的石板,间杂以零碎浑浊的声音。
然而他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世界仿佛遁入睡眠和死亡,没有任何声响。
雨滴滑过他的衣衫,湿透了,甚至将其身体泡在冰凉的雨水里,但他没有察觉。
此时对他来说,这同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做一个甜蜜美好的梦,没有两样。
他的思绪、热血如浪潮一般翻滚着。
黑鼻子小眼睛的泰迪熊、令人垂涎的火龙吐水、柳皓欣喜的笑容,还有一种自己从未体验过的全新生活,伴随着翻飞的雨点火急火燎地拥挤入他干枯单调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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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久久无法平静,血液加快速度在身体内循环往复,皮肤也随着血液的腾跃而烧得灼热。
秋末入冬的冰冷雨水打在他的肩膀上、脸颊上、脖颈上,升腾起几丝白白的热气。
当最终气喘吁吁、浑身湿透地定格在宿舍门框上的时候,透过额前落着雨滴和汗珠的水帘,他看到了柳皓,穿洁白衬衫,脖颈处打着精致漂亮的领结,灯光下微微泛黄的刘海碎碎地斜缀在额前,面庞白净,双眉乌黑浓厚,到末梢像一把锋利的剑直直地飞入整齐的鬓角。
在他破门而入的一刹那,柳皓正吃惊地看着他,两眉顿斗,眉峰似乎即刻尖锐生光,紧接着面庞才渐渐舒展,问他:“怎么回事,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何远只觉内心有千言万语汇集一处,像汹涌澎湃的江水滔滔而来,到嗓子眼处,却一时迟疑,不知如何倾吐,如何奔涌。
只是讷讷地站立着,身体因寒冷而微微颤动。
柳皓瞬即找了毛巾,拉过何远,认真地给他揩额头、脸和身体上的水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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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远冰凉的身体瞬时变得温暖起来,他的心、五脏六腑还有湿漉漉的皮囊好像已经渐渐地从他的身体上剥离,轻轻地落下去,沉入柔软的梦境里……
何远呆呆地任柳皓摆弄,好半晌才苏转过来。
他低头看着柳皓,他为自己细心地擦拭着,又顺便将自己发丝理顺,他浓密的睫毛在眼睛的开合下上下起落着,何远认真地看着,思绪飞了很远很远。
突然他觉得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快乐的,包括青色的天空、湿润的泥土、鸣叫的鸟儿,当然更重要的是,还有自己,这是一种比罂粟花还要有毒有瘾的东西,他情愿沉迷于其中,永远也不要离开。
他为柳皓想的一切、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他的眼睛里透射出一种感激且专注的光。
突然,他想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柳皓,一种郁结了很久、浓厚而深沉的块垒。
然而柳皓会理解吗?
他定会觉得突兀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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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忖片刻,斟酌良久,何远还是换了一种自然轻松的语调说:“刚才,我出去兜兜转转,找了一份兼职,就在市中心的永昌街上。”
柳皓内心有些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学生不做好自己的功课和学习,却一心想要过成年人的生活,像他们一样为着生计而奔波。
从来他都是不缺钱花的,也没有想过打工赚钱的事情。
一阵寂静之后,他淡淡地问:“你最近钱很紧吧?”
何远用一种深邃的眼神望向他,摇了摇头,只是笑。
柳皓依旧不明白,但显然他对兼职打工这样的事情不是太感兴趣。
何远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长时间,故意说些别的话岔开了这件事。
之后他一直想着打工兼职的事情,对于这样一种完全陌生的生活,他有太大的好奇心和探索**。
从上午回来一直到下午出去,他都无法克制地想象那种生活,满世界都是锅碗瓢盆、香菜果蔬,满世界都是呼朋喝友、杯盘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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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下午的第一次上班,何远特意洗了头发,做了造型,使自己青春洋溢。
他穿了一条刷白牛仔裤,从腿部内侧到边缘,颜色由淡转浓,到缝合处,成为一片墨色的蓝。上身配一件灰白色连帽卫衣,活泼自然、简单大方。
下午他早早来到永昌街,城区闹市距离学校不算太远,大约十分钟路程就到了。
老板还未到,“君再来”的店门已经开了,何远蹑蹑地走了进去,一位年纪稍大的妇女慵懒地拖地、擦桌子。
她不算太老,然而脸上的肉稀少而松弛、面色黯淡,一涡尾部偶有分叉的青丝胡乱地挽在脑后,拖沓而懒散。
她起初背着窗子站着,见有人进来,才无精打采地调转身体,朝向店门的方向。
傍晚昏黄的阳光透过门缝和窗子照进店铺,在她苍白的脸上点缀了一层斑斓的色彩,混合在一起,呈现出古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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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倒像是放置了千年的古雕塑,和整个屋子复古的设计和色调相协调。
她散漫地抬起眼帘,眼光投射到何远的脖颈处,再没有向上转移,漫不经心地用当地方言问了一句什么。
何远没听明白,脑袋有些发蒙,呆呆地立在门口,挡住了斜阳的光。
身后的影子拉得好长,跨过店铺的门槛,被丢到了热闹的大街上。
妇女见来客对自己不理不睬,掉转身重又开始拖地擦桌子,嘴里依旧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
何远往深里走了几步,环视一下屋子四周。
店铺也不是很小,八仙桌共有五张,其余的都是四人桌和二人桌,大约十五六张。
营业时间还不到,按规定灯不许开,屋子里黑暗暗的,到处都是重重的虚影叠加在一起。
他注意到西边的一面墙上落下了那个妇女的身影,足足有她本人的三倍大,黑黢黢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上下左右地移动着,似同她本人一般,也在叹气喘息。
再向下一点,墙壁上突然开出一个门洞,是传菜口,门外挂一幅鱼戏莲花的刺绣,清净雅洁,里边即是后厨。
和门正对的堂上还是上午见的那幅青虎,只是当时隔着玻璃,并未能完全领略到其凌人的气势,现今见上面没有一丝蜘蛛臭虫爬行的痕迹,想必是它们惧怕这只大虫的缘故。
看罢,何远走近中年妇女,换了一种温和委婉的语调说:“阿姨,我是来店里做兼职的,今天才到。我来帮你擦吧。”
他说完,只等着妇女的回话,却并不动弹。
妇女缓慢地抬起右手整了整从额前散落下来的稀疏发丝,淡淡地说:“不用了,你去后边看看吧,看能帮得上什么,我这里一个人干得了。”
说完继续弯下腰干活,不再理睬何远。
何远朝着那幅鱼戏莲花的刺绣走过去,影子打落在墙上,渐渐地变大变模糊,和妇女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当他掀开刺绣门帘,堵塞在传菜口上的那一瞬间,整个画面完美到了极点,他完全镶嵌在墙壁上,浑然一体,像是从上边生出来的一般。
然而当何远掀开帘子,朝后厨张望的时候,他惊呆了,甚至有些眩晕,分不清这次经历到底是梦,还是现实,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帘子一掀,有一阵混沌污浊的空气迎面而来,让人不由得想要打喷嚏。
狭□□仄的空间里,堆积着各种各样的杂物,汤匙、碗碟、拖把、蔬菜、调料……充斥着、争夺着这块有限的地方。
窗户上的纱窗因很长时间没有清洗已经由原来的纯蓝色变成了黑褐色,上面通风的小方孔已经消失,被灰尘、蚊蝇的粪便堵塞。
房顶角落里,挂了好几张蛛网和灰尘堆积而成的坠子,只要这个凝滞的空间里有丝毫的响动,都会随之左右摆动、轻轻荡漾,像古代帝王车驾和服装上装饰的流苏,在扭动中极尽温婉和柔绵。
后厨内只有一个小小的通风窗,上边又布满了蝇屎和污垢,阳光照不进来,房间内只安了一个30瓦高的电灯泡,孤零零地挂在房顶上。
虽然已经快要入冬,上面还是吸引了不少苟延残喘的蚊虫,不住地撞击灯泡发出清脆的音响。
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皮上放着大小两只砧板,砧板上伤痕累累、深浅不一,且污浊不堪,留存着各种食物的残渣,西红柿、黄瓜、青菜、鲤鱼、猪肉,它们的汁液和颜色经历很长时间后风干,只剩了这些纵横交错、花花绿绿的痕迹。
砧板旁边是水龙头,水龙头不住地滴着水,下方用一个油腻的铁盆接着,铁盆的外围是一个正方体形状的水池,水池里堆积着米粒、鱼骨、菜叶的残骸,腐烂、发酵,散发出一种肮脏的气味。
顿时一种强烈的恶心袭击、揪扯着何远的胃口,他用手挡住嘴巴,马上逃离了这个恶心之地,重又回到鱼戏莲花的刺绣门帘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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