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繁华透过黄色的帘子照射进来,屋里依旧寂静,只有几页单薄的纸在桌上瑟瑟地抖动着,何远用平静而柔和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喧嚣的背后是一阵彻骨的冰凉……
他嗅着滑过鼻边的凄凉秋风,倏然间觉得自己的呼吸和生命变得极其萧索、微弱,将近于凝伫、停滞,一种袭心的无奈和落寞翩跹而来,摇曳着似乎渐渐在枯朽着的灵魂和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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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的时候,已经好久没看到绚烂的云霞浮动在西边的天空了,只会偶尔有几片带着微黄晕色、被抽离得枯干褶皱的落叶迟疑地从光秃秃的枝头落下,引人注意一下晚秋的空旷和清爽。
连鸟儿都拥挤着扑楞楞地飞向各个方向,笨拙地扭动着臃肿的身体,一头扎向高远的天空,摆脱尾随其后的寒流,再没有闲情,躲藏在杨柳叶底,相互**。
天气一天比一天清凉,偶尔会刮来一阵阴风,携卷走残剩的溽热,只留下蔓延四处的冰冷。
天被抻得更高更远,一眼望去,找不到视线停留的处所,只是在某些时候,会有一朵清湛的云躲藏在一栋古旧阁楼的顶端,隐隐约约地浮现着,变幻着……灰褐色和复古的暗黄相互掩映,仿佛从江南烟雨中缓缓走来,沉静而优雅。
他经过阁楼的时候,特意向顶端看了一眼,恰有一朵白里泛黄的云彩从梧桐树稀疏枯干的盯梢沉入阁楼顶部,以夕阳西沉的速度和节奏,悠悠缓缓,似乎在精心酝酿一场华丽而神秘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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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降的云彩渐渐舒展、伸长,接近阁楼的时候,俨然一纸信笺的模样,上面星星点点落满了相思的字据,一字一句,吟吟念念,全部是柔情与回肠。
信笺慢慢堆积、褶皱,最后重叠成一团奶白色。
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馒头……
已经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用馒头来填充像气球一样扩大的胃口了。
一想到馒头,口腔会不由自主分泌涎水,顿时感到恶心和反胃。
他几乎尝尽了馒头咸菜的各种吃法,先大口大口吃几块咸菜,咸到难以忍耐的时候,就狼吞虎咽地嚼几口馒头;或者将馒头从中间掰开,夹些咸菜放进去,当成美滋滋的汉堡包自我安慰地啃下去。
有时候就拿一本特别精彩的漫画书放在餐桌上,咬着干冷的馒头和硬邦邦的酸菜,津津有味地看漫画,于是,忘记了馒头和咸菜的单调枯乏,忘掉了难以下咽,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食物已经掉到了胃里,肚子已经填饱了。
自己精彩美丽的青春就这样交给了白花花的馒头和灰糊糊的咸菜……
他忽然这样想,嘴角浮出一丝嘲笑,然而只好无奈地摇摇头,到吃饭的时候,继续买上馒头咸菜使劲地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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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食堂卖馒头的阿姨都认识他了,每次递给他馒头的时候,都会皱着眉头,犹豫着给他,像是很不忍心的样子。
有些时候他自己也察觉到了,便不在固定的摊点买,轮流着跑遍学校的各个食堂。
他没有勇气抬起头看一下卖饭阿姨的眼神,里面饱含慈爱和怜悯,像水一般澄澈透明,他怕自己瞅上一眼,便会从那眼神里看到自己的落寞和悲凉,而这份悲凉和落寞,他不愿别人看到,不愿别人提及,也不愿别人分享,只想一个人默默承担。
他买好一份咸菜和三个馒头,在餐厅找了位置坐下来,抛却掉所有羞恼,尽情地想象着,以从这样干枯的饭菜中抽象出梅菜扣肉、手撕包菜、酸奶芦荟的滋味。
突然,一只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他由于忘我,肩膀敏感地颤了一下。
回头一望,竟是柳皓,何远顿时脸庞发热,虚汗外冒,身体的血液奔流回转。
他想,自己的窘迫被同宿舍的柳皓看到,一定会被暗地里嘲笑的,他的眼神在柳皓身上慌乱地浮动,轻飘飘地说了声:“哦……柳皓……原来是你啊……”
柳皓嘿嘿一笑,说:“嗯,好巧啊,你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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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在何远对面坐下来。
何远不由自主地向柳皓干净的脸庞上瞟去,目光集中在他的眉宇之间,从那里他看到了一种如初沐新雨似的清爽。
之后他开始埋下头,蹑蹑地嚼着馒头。
柳皓买好饭菜以后,和何远说些最近的课程和学校发生的新闻,何远因紧张,神经像上好的弦,只是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抬头间,柳皓看到脸庞红涨的何远吃力地咬着馒头和咸菜,一种难受哽咽着他的喉咙,半晌后,关切地说:“何远,吃我的菜,没有菜怎么咽得下去呢?”
何远抬头憨憨地冲柳皓笑了一下,尴尬地瞅了一眼他的饭,一份米饭、红油金针菇、番茄鸡蛋和鱼香肉丝。
偶然间的一瞥,竟刺激起他贲张的胃口,里边似乎突然间长出千万双手,从喉咙里探出来,紧抓着柳皓盘子里的菜不放……
何远感到难为情,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手爪因不能遂愿而渐渐枯萎,最后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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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感觉不好推辞,只是从中间的一盘菜里捡了一小块带着皮的西红柿放到嘴里,细细地嚼着。
西红柿嫣红的汁液顺着青绿色的纤维滴落入他的舌尖,带来一阵沉醉般的麻酥感,从口腔传遍全身。
这时,柳皓从自己的菜盘里夹了满满两筷子鱼香肉丝递给何远,说:“别客气,吃点肉。”
何远频频点头,斜觑了一眼柳皓,他澄澈明净的眼神里满是温柔和认真。
他内心紧紧裹缠的死结渐渐松解,有一种如清秋露珠一样的东西流淌过皮肤,带来一股股透心的惬意。
何远的牙齿轻轻一磕,鱼香肉丝便渗出一股黄黄滑滑的油水,浸润着舌苔,他一次又一次地品咂着,来深刻地记住这种除了馒头咸菜干冷硬咸之外的感觉。
柳皓站起身来,半晌过后,手里拎着两听可乐过来,顺手递给何远一听,说:“喝点饮料,这样不至于太干。”
何远慌忙摆手推辞:“不用,柳皓,真的不用了,你留着喝吧,有菜就可以了。”
但最终还是敌不过柳皓的频繁相让,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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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皓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最近缺钱花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这儿还有些,你拿着先用。光吃馒头咸菜当午饭,身体怎么受得了呢?”
何远慌忙答应:“没有没有,银行卡里还有,只是今天没有过去取,中午先将就一下。”
“哦,这样啊,不过你别客气啊,如果钱不够了,只管跟我说。”
柳皓笑着,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两颗虎牙显得稚气未脱。说完就先向宿舍的方向告辞离去了,何远看着他的身影,在深秋的酽黄和萧条中模糊,顿时有一种很亲切温暖的感觉占据身体的每个角落。
下午,俄国文学史课堂上,老师精神松弛、肌肉僵硬地漫谈屠格涅夫、普希金、契科夫、陀思妥耶夫斯基……
每一个概念都无聊枯乏,让教室里的每一个人都昏昏欲睡,连老师都惺忪着双眼,声音疲软,最后终于变成低声的嘟囔。
他总将作品中的人名和作家名混淆,时常会提到叶甫盖尼奥涅金,在被执行死刑的时候,突然遇赦,心灵遭受一种毁灭性的压抑和恐惧,或者他养有一条狗,和他相依为命,只是后来被罪恶野蛮的女主人害死了,狗有一个很有趣的名字,叫木木,取自于它模糊的叫声。
每当那种轻微的嘟囔声发出时,教室里就像被蒙了一层阴翳的尘埃,每一个人都无精打采、有气无力,有的三两成群议论最近发生的花边和绯闻,有的无聊又庸懒地翻着瘫在桌面上的漫画和杂志,有的啪啪啪地按着手机,浏览空间、微博,消遣光阴。
何远眯着眼,轻轻浅浅地睡着了,梦境里,一双漂亮的眼睛狡黠地眨着,唇边现出一丝微笑,延伸向脸颊的笑涡。
这样的笑容和眼眸,他很熟悉,只是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于是他走近了仔细地看,可是在他靠近的刹那,那张俊美的脸腾地撤远了,只剩下一个朦朦胧胧的印象,冲着自己迷人地笑……
他突然感觉到一阵酸疼,抬起头来,看到自己的胳膊被脑袋枕得红白相间,手腕处流了一涡粘粘的湿渍,不由得脸红起来。
眼前像笼罩着一层灰白的雾,好长时间都沉浸在刚才的梦境中,他突地回转身来,向远处坐着的柳皓看去,他正专注于手里一方不大的手机屏,浏览着上面的信息,睫毛长长地垂下,同着他的侧面,在空气里留下淡淡的轮廓。
何远嘴角浮起一丝笑容,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纸,认真地写下每一行字:
有时候,你为了保护那份残留的尊严,与世隔绝、冰封自己,以一点一滴的冷酷来回应你眼中同样冰封的世界,飞雪缤纷、冰凌层叠。
等到终于遇到无可抗拒的真诚与温柔,便不可收拾地坍塌。
从前所有的自尊、孤高、清傲,在他面前,都逃逸得无影无踪。
他长刷似的眉如笔梢的一抹,直直地延引向整齐的鬓角,眉心之间,隐隐地缠绕着朦朦胧胧的清秀和爽朗,于其中,找得到在别处没有的信任和安全,找到了即便顽世,但绝非不恭的认真,找到了真诚和谦逊……
所以,向来不愿轻信他人的心,从温言款语的那刻起,便完全地信赖他了。
即使曾有前车之鉴,曾经被伤害得鲜血淋漓,一度地相信,柳皓或者徐化,一定是一样的人,以些浅薄的友情来弥补自身情感的空缺,最终达到利己的目的。
但是这次,还有什么理由怀疑,他从自己身上为了得到什么?
金钱或势力,可自己还在吃着馒头咸菜聊以度日。
还是浅薄的友情?
可自己一直对他都不友善……
对于一颗纯粹的心,怎么能忍心怀疑……
写完后,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不远处的柳皓,于目光中,绣入了全部的真诚和温暖。
突然柳皓的头向后扭动,何远将目光于慌乱中撤开,看着眼前的纸札,以及上面整齐流淌、字字珠玑的小楷,将其折成手掌大小,装在了贴身的衣兜里。
注:
在即将被执行死刑时突然遇赦,改判苦役,使心灵遭受毁灭性的压抑和恐惧的俄国作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而非叶甫盖尼·奥涅金;与木木相依为命的是屠格涅夫短篇小说《木木》中的主人公农奴盖拉新,并非叶甫盖尼·奥涅金。叶甫盖尼·奥涅金是普希金最著名的同名长篇诗体小说中的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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