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凉眼里陡然亮起一丝颜彩,却又缓缓黯淡下去,有杀气从她身上流泻出来,鲜红的丝从白净的眼里涨出来,绝美的双目变成红潮涌动的深渊。
墨色的长发从他臂弯里闲闲地飘出几根,在黑暗里无限蔓延,飞舞。
“好!”她用手将遮住视线的发丝轻轻拢到耳后,夜风吹过庭院里的樟木,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叫人的头脑越发清醒起来,只是交缠着深秋夜晚冰冷的水汽,有些寒了,也将她说的每个字浸透得冰凉:“我们去百花谷!”
展千宸没有说话了,眉头却比刚才皱得更紧了,他没发现,他和烟凉都有着同样的习惯,一旦心中有什么事,眉心总有化不开的皱印,或深或浅,仿佛被时光永刻刀仔细镌刻。
烟凉从他的怀里走出来,转过身,月白的长袍沾了太多的血迹,重重叠叠,被风吹起,仿若一块印花白布一不小心掉进了红色的染缸,血色太多,白色反倒成了点缀。
黑色的长发一直垂到了腰下,如藤蔓一般在风中凌乱地飞舞,衬得她的脸庞白皙如玉,晶莹剔透,唇角微微扬起,笑容纯白而俏皮,深褐色的眸子却折射出寒铁般的光:“我要救他!”
这一次,是我欠他的!哪怕将这条命还给他,都没关系!
她顿了顿,在房顶的脊梁上走动,平衡感不好的她,一路上走得非常艰辛,双手张开来保持平衡,身体仍是晃来晃去。
展千宸跟了上去,闲庭信步一般,只是眉眼间化不开的忧伤渲染出一丝凉气。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救人的话说得这么杀气腾腾!
烟凉似是感受到他目光中含着的担忧,猛然转过身来,差点撞入他的怀里,却是咯咯娇笑起来,若是不去看她的眼睛,真的以为她其实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而不是身负血海深仇的暗夜杀手。
他如同一道孤绝的光,站在那里,仿若下一秒就会飞向月色迷离的天空。
烟凉偏头看着他,心中莫名一动,抬手,附上他的眉心,手指沾着血迹,被风吹干之后结出了血痂,留下一种深沉的暗红色,还散发出浓浓的铁锈味,令人不爽。
展千宸对此毫无感觉,他的手上也有洗不掉的血腥味,和烟凉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他都有些恍惚,到底自己是以前那个纯良干净的少年,还是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
似乎不管哪一个才是他,对于烟凉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是他!有了这个认知,他心又安定了几分!
“宸宸,你的眉心总有皱印,心里藏着多少事呢?”烟凉说话的声音难有的温柔,指尖微凉,抚平他眉心的痕迹,“你呀,就是会替别人想,小心变成一个小老头!”
展千宸哭笑不得,她这样谆谆教诲的姿态是要闹哪样?
看他这般模样,烟凉也闲闲地笑了,深邃的眸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表面泛着浅浅的涟漪,笑意入了眼底。
似乎之前的沉重气氛都在这样随和的笑中消散了,可是长路漫漫,不知何处是归期,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一次,又将是凶险颇多!
可再多的风雨都不能退缩!
房间里,林暮沉陷入了一场冗长的梦境,以前丢失的记忆断断续续的上演着。
冲天的火光将夜晚都渲染成了绚烂的红色,灼人的热浪将人的皮肤炙烤得发烫,驱散了冬日的寒冷,一颗心却在木料烧着的哔啵声里沉到了谷底。。
刀剑与鞘摩擦的声音,织成了密不透风的光墙,泼天的血色染红了清冷的月色,刀剑刺破皮肉,砍翻骨头,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倒下了,原来炯炯有神的双眼泛起了死寂的灰色,像死鱼一样瞪得大大的.
那个男人就坐在院子里摇晃不止的碧桐树下,眼神冰冷,不染尘埃,格格不入,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能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仿佛死在他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可以随意捏死的蝼蚁.
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被家中的仆人带着从后门夺路而逃,向来令人不齿的逃命轻功此刻却成了唯一的出路,孩子亲眼目睹了这一血腥的画面,那些刀剑明明没有落在他身上,他却觉得刺骨的疼痛阵阵袭来,鲜红温热的血洒在地上,将他的心脏攥紧了,灼烧出一个大洞,惶恐不安,却有一股莫大的悲哀弥漫。。
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
他看着他尚未长开却已经掩饰不住的清秀俊雅的容颜,怔怔入了神,真是熟悉的样子,仿若幼时的自己!
可是那个时候到底叫什么名字?
林暮沉皱紧了眉心怎么也记不起来,恍惚间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一遍一遍唤着他:“林暮沉,林暮沉。。”
他胡乱地挥动着双手,极力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叫自己的人,眼前却蒙着一层黑雾,没有光线能穿透,怎么也看不到!
恐惧一瞬间就漫了上来,如同水面泛起的涟漪,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心脏深处,叫他呼吸都艰难,忽然手上有微凉的触感,有些冷,他却觉得非常舒服,很安心,攥着的恐惧一下子就消散了,他睁开了眼睛,毫无预兆,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深褐色、温暖的眸子。
就是这一双眸子在他陷入梦魇之际将他解决出来的,给与他温暖以及生命的力量。
手上微凉的触感还在,是只属于烟凉的温度!不似一般女子那般柔软,反倒有些粗糙,也对,长时间握着刀,又怎么可能保持柔若无骨呢?
他看着她怔怔出神,苍白的,瘦削的,颇有种形销骨立的意味,然而却不妨碍她让他觉得暖,忽然咧开嘴笑了,长时间没有喝水,嘴唇有些干涩,一笑就扯得嘴皮生生发疼,他却不自知,只是一味的笑着,眼睛却没有从烟凉脸上移开过。
如果不是她,自己会在哪里呢?又在做些什么呢?应该是当一名见不得光的杀手,沦为一个机器,行尸走肉一般,只知道执行命令,容不得任何个人的心思存在。。
现在这样,虽然痛苦,总好过混混噩噩地过日子,有血有肉,有酸甜苦辣,这才是他想要的!
烟凉放开了他的手,面色不变的掖好他的被子,竟然在梦魇时踢被子,还好进来看了一眼,否则不会是要冷上一个晚上?本来就中了剧毒,再来一场伤寒,就是雪上加霜,怕是大罗神仙也是束手无策,更何况神医非神,只是人罢了!
两个人有那么一瞬间贴得极近,烟凉的呼吸喷在他脸上,微热的,却有丝丝凉意,很好闻,他记得这个香味是一种名曰杜衡的草木清气,忍不住嗅了嗅,心里很是满足。
烟凉怪异地看着他,半晌,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坐在床沿上,眉头深锁,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林暮沉忽然就红了脸,他们这样像极了画里的小夫妻.
他微微低下头,不叫她看清楚自己此刻的神态,很担心眼神会出卖自己,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丝期待缭绕,如果她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光景?
“林暮沉,我问你,你知道你中了生生不离的剧毒么?”烟凉垂下眼眸,不去看他,声音也是嘶哑的,高风掠过枯叶似的抖,如果他知道自己身中剧毒,却还做了这样的选择,那她就真的欠的太多了。
其实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存着一份侥幸,一定要亲自确认一下事情真相,也许心里的负疚感就会因此减轻一点点吧?
林暮沉微怔,抬头看她,眼里划过一抹错愕,虽然是低着头的,却能轻易地捕捉到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深深的落寞与愧疚,想来是因为他突然入了魔怔所以才会如此。
目光扫过她的衣服,方才发觉,烟凉并没有穿着惯常的月白长袍,而是湛蓝色,虽然好看,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咬了咬下唇,旋即,展颜一笑,苍白至极的脸颊因此染上了莫名的颜彩,一扫虚弱姿态,“我不知道什么是生生不离,它是一种剧毒么?名字取得不错,就是有点毁了!”
烟凉闻言,抬头看他,净水琉璃般的眸子看不出丝毫掩饰,就那样直灵灵的看着她,还有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疑惑,似乎真的不知道。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尽量攒出一个安心的笑,道:“无事,我会救你的,无论如何!”
烟凉顿了顿,拍了拍他的肩膀,凉薄的声线满溢着温柔:“明天我们就要启程去百花谷了,时间可能有点早,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会好的!”
“嗯!”林暮沉乖巧得像一个孩子,在烟凉故作轻松的目光躺了下去,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眼皮合上的瞬间,一切光线都被隔绝在外面,烟凉蓝色的袍角也消失在门外,在门关上的瞬间,他分明听见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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