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微凉的月光,烟凉看清了画上的人,瞳孔骤然放大,那是苏晚乔,从未谋面却异常熟悉的娘,竟然在司马青的书房之中看到了她的画像,心中充满了一种不可名状的震动,这两个人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
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展千宸,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却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心中烧起了滔天怒火,很想冲进去,将司马青碎尸万段,可现在的她,除了自己,有什么力量去对抗一整个家族?
暗艺是绝对不可以利用的,那是多少代人流传的底蕴,是最大的一张底牌,也是最不能轻易使用的筹码,不可以拿师兄师姐的性命来开玩笑,只能靠自己!
展千宸搂紧了她,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周围的一切,深邃的眸子里是化不开的戒备,他看到李长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却在连廊的拐角处停下,回首望着那座华美却庄重的临水小筑,像是要望断那长长长长的似水流年。
风吹动深碧色的叶子沙沙作响,树影婆娑,摇晃出几点细碎的剪影来。
光影明灭不定,衬得他的眼神越发幽暗莫测,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眸子深处涌出大片深浅不一的落寞和忧伤,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展千宸不由得眉心微皱,李长风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放浪形骸之外,不屈服于世事,可经过这一场争吵,他的形象被完全打破了,塑造的却是另外一种有血有肉的模样,越发叫人看不通透。
一纸赌约,便甘愿赔上自己二十年的时光,呆在一个脾气古怪,心思阴沉的病秧子身边,静默无言,如此胸怀与情操,倒真是叫人心生敬佩。
流光婉转,不只是错觉还是什么,展千宸感觉李长风的目光中生了一些看透红尘的锋锐,直愣愣地射过来,剑意磅礴,脩然而逝,他胸口的气机登时就乱了,血气翻涌,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仿佛一张嘴就会吐出一大口血来。
他急急地收回目光,运气调息,几次吐纳,才堪堪压下胸口沸腾的血气,他有种被发现了的错觉,然而,李长风眼风只是闲闲地扫过,不作任何停留,转身就走了,仿佛什么都没有。
房间里,司马青手撑着冰冷的地板,艰难地站了起来,身形仍是踉跄,走向那堵墙,目光一遍一遍描摹着画中女子的轮廓,杀意悄然消失,只剩一腔柔情和万丈思念,和着微凉的月光,漫入黑夜之中。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幅画,动作轻柔得仿佛是对着什么宝贝,他靠着墙缓缓坐了下来,颤抖的指尖在女子的眉眼上流连。
清透的泪从眼眶里滚落,苍白的面颊迅速爬满了丑陋的泪痕,他也顾不得擦去,只是盯着画中的女子,轻声呢喃:“晚晚,你会原谅我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泪水滴在画卷上,晕开了颜料,浅浅的绯色晕染开来,现出大片污浊的痕迹,他慌乱地用手擦去这些痕迹,却发现,自己将画卷弄得越来越脏,已经看不出最初的轮廓,唯有那双眸子仍然清透,沉静中总有两分活泼。
他呆了呆,就那样怔怔的看着她出神,不由自主地将画卷收紧,贴在最靠近心脏的位置,眼中看不到一丝平日的果决狠辣。
烟凉听得一清二楚,不知为何,对这个人生出了怜惜,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反过来说同样是成立的,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爱而不得,从来都是这世上最无可奈何的事,只是有太多的人选错了方法,大约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总有恃无恐,人骨子里其实都有犯贱的潜质吧?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其实得不到的悲伤与失去的痛苦哪个更加折磨人,答案很容易得出来,只是太多的人兜兜转转,钻进了时光的死角,走不出来,就只能作茧自缚,痛苦一生了。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司马青身体忽然颤栗起来,惊恐交缠着尚未散去的悲伤,使得他看起来有些狰狞。
他看着厚重的黑夜,乳白色的月光已经不能给他指引,历经沧桑的心终于在这个关头临近崩溃,原本澄澈的眸子越发深沉起来。
像是触电一般跳将起来,紧握着画卷的手骤然松开,轻薄的画卷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满是折痕和皱印,飘飘然掉了下来,安静地躺在一边。
润色勾勒的墨迹早已经被他的泪水沁透,洇开大片墨色的花,几经擦拭,早已面目全非,唯一灵动的双眸映在月光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司马青瞳孔骤然放大,像是见到了很恐怖的事情,怪叫一声,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身体往后撤,直到紧贴着墙根他才停下来。
“不可能的~”他嘴里含糊不清,眼中满是惊恐,忽然又像是受到某种刺激一般,尖叫起来:“为什么你还要回来?你死了就死了,为何要回来?为什么没有死呢?”
烟凉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就明白了,他已经记起了对她和苏晚乔的关系起了疑心,白日里的惊鸿一瞥,由于场景,气氛都比较剑拔弩张,所以暂时想不起来也是正常,可这夜深人静,他对着苏晚乔的画像缅怀往事,很难记不起来。
可是他说,你为什么不死呢?
这大约是她听过最撕心裂肺的诘问了,到底是有多恨一个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烟凉手紧了手指,尖锐的指甲掐入肉里,一阵阵刺痛才能压住她心头的痛苦。
犹记得这个人几分钟前,还用那样温柔深情的歌语气,说希望晚晚没有死,而今,一个相似的人出现了,却又发出了这样恶毒的诅咒,这个男人真是善变得紧啊!
烟凉有些恶意的想着,活该你找不到媳妇,活该你一辈子都要受病痛折磨,心里这么阴暗变态,这样冷血无情,不被天打雷劈真是上天对你太仁慈了!
她恶狠狠地等着房间里披头散发的司马青,几番打闹下来,束发的簪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青丝如墨,胡乱地披在肩头,头一低,发丝就遮住了半边脸,看不真切他的神色,却能依稀猜到此刻他的表情该有多难看,多狰狞!
他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几步走了上去,弯腰拾起那幅画,定定地看着,目光里卷出一抹柔情,却在瞬息之间,变成了厚重的杀意和怨毒。
语声低沉轻柔如恋人间耳鬓厮磨,轻声呢喃道:“晚晚,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该死?你既然走了,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
说话间,他的手指轻轻附上那双眼睛,然后毫不留情地戳开一个洞,慢慢地从中间将画卷撕成两半,纸张闹出了哗啦啦的声音,像是电影的慢动作,被保存得很完好的画卷就这样碎了。
司马青嘴角噙着一抹奇异而古怪的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有条不紊地将它撕成了碎片,碎到看不清原来的样子,他才停了下来,眼中有种恍然隔世的迷茫,手一扬,纸片就被冷风吹散了,落在地板上。
他站在那里,看着纷纷扬扬的纸片漫天飞舞,心中充满了苦涩,然而眼底却是冰冷嗜血的杀意。
烟凉觉得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在心脏的最深处迅速地发芽,然后长成了苍天大树,树叶却是黑色的,叶面泛着冷冰冰的光,仿佛无穷无尽的黑洞,将所有靠近的温暖和光线都吞噬干净。
那是恨意!
她第一次这么痛恨一个人,恨不能吮血食肉,挫骨扬灰,要将一切惨绝人寰的事情在他身上做尽了才好,本来只是想着给他们一个教训,却没料到司马家竟然还大言不惭地想要下杀手,这是在逼她动手了!
这样浅薄的爱情,不要也罢,都没有想过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是何等痛苦的事情,不仅对方痛苦,自己也活得不痛快,这又是何必呢?
竟然说她该死?这世上本就没有该死的人,每个人活着就有他存在的意义,可今天,烟凉觉得,司马家的这些人全都该死,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半死不活浪费人民币,有一股火从心底一直烧了上来,眼睛都是辣辣的疼。
不过是一个长相类似的人,都没有足够的证据去证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这样直接了断的生了杀意,还真是恨极了苏晚乔啊!
展千宸发觉烟凉的不对劲,灵动的双眸变成了血红色,忽然暴起的亮光刺得人眼睛发疼,那一瞬间,他闻到了腥风血雨的味道,是战场上的味道,而她周身都散发出一种绰绰约约的黑气,靠近一点点,都是浑身冰凉。
他听见烟凉低哑的声音,仿佛大火燎原过后的荒凉,“展千宸,他怎么可以这样呢?我娘从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啊!”
说着说着,声音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哽咽,可是她眼里没有泪光,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黑暗,携裹着无限杀意,汹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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