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乔？君莫问？
展千宸震惊了，这两个名字他很熟悉，童年时代，大约才四岁的样子，他的娘亲经常会抱着他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然后说起一些被旧时光掩埋的故事。
轻柔的声音不知为何总是透着一股苍凉，他还记得某天午后，一个白衣翩翩的女子逆着光款款走来，素淡的衣裙没有丝毫配饰，长发及腰，静静地垂在腰侧，飘渺如朦胧的山水写意，连心境都一起变得悠远。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干净，温暖，柔和，却又璀璨，灼灼日光也抵不过她这一笑的风情，洗尽铅华呈素姿，却在无形中散发出万千颜彩，仿佛所有的光都跑到她那里去了，眼里只容得下那个女子，那种美，很难用语言形容。
她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如白莲盛开，风拂过，撩起她的长发，散在风中，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
展千宸当时年纪小，找不出合适的诗句来形容，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总觉得自己的娘是世上最美的女人，见过那个人之后，才发觉，有种美是连女子都无法嫉妒的。
绰绰约约的人影就此深深地刻在心里，今日听到司马青提起，他忽然生出一种恍然隔世的心境来，当时听娘亲说故事时的那种感觉漫了上来，漫入他的眼睛，闪闪烁烁，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了。
原来，苏晚乔之余君莫问是旧时光里的一个缩影，两个名字纠缠不休，一生就那样完了，而今日旧事重提，不过是朝花夕拾，冷眼旁观罢了。
烟凉靠着他的身体，很努力地往他怀里钻，身体筛糠似的抖，像是受了某种刺激一般，她揪着展千宸的袖子，太过用力，粉嫩的指甲现出了冰冷的青白色。
司马青和李长风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像是无意中往汽油里扔了一根点着了的火柴，火烧了上来，烧着她的心，喉咙，眼睛都是疼的，只觉有一股热气要突破身体的束缚喷涌而出，可是表层却是冰冷的，被风吹得一点温度也没有了。
她靠着展千宸，有温热的气息穿透衣物传递到她身上，可这依然无济于事，冰火两重天的感受太痛苦了，痛苦到只想冲进去杀了司马青。
感受到她复杂的情绪，展千宸心疼地皱起了眉，小心翼翼地蒙住她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两把小刷子在他手心拂过，身体也如通了电一般颤栗起来，电流从心头流过，麻酥酥的。
他将额头贴上了她的额头，很认真地说道：“阿凉，不要怕，你还有我！”
真好！
眼睛传来温热的触感，一片漆黑，烟凉身体抖动得更加厉害了，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溢出来，她能感觉到眼泪糯湿了自己的睫毛，连带着展千宸宽厚的手掌都是大片的湿润，也许是积压了太长时间，水泽源源不断地漫出来，从他的指缝里，沿着手背上的纹路，迅速地爬满了。
展千宸，是不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陪在我身边？可是我真的很怕有一天，我会把你也丢了！
烟凉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盘旋，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然后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肩窝，肆无忌惮地流泪，痛到极致的时候，就咬着自己，直到口腔里溢满了涩涩的铁锈味，她才停下来。
听到左胸膛传来的心跳声，烟凉心里的悲伤被一种温暖填满了，于是破涕为笑，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看着展千宸，很无良地拿起他的衣袖擦去脸上的泪痕，还很不客气地擦了擦鼻涕，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流畅，嘴角仍然挂着无良的笑。
展千宸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眼睛映着月光，说不出的温柔。
烟凉却皱起了眉，不满地、小声地咕哝道：“我怎么感觉你这动作像是在摸狗啊！”
展千宸不语，伸手接住一颗悬在她睫毛上的泪珠，然后放进嘴里吮吸，眉心微皱，是咸的！眸光里泛起丝丝心疼，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小声地说道：“阿凉，把你的未来交给我好不好？”
“..。”烟凉白他一眼，这个时候哪有心情风花雪月？听墙角怎么可以三心二意呢？不是应该专业一点么？她很认真地偏头去看书房里发生的一切，心中却有丝丝微甜。
展千宸无奈，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和烟凉说话，尤其是说情话，就要做好被噎死的准备，他也开始聚精会神地看着里面。
两个人选的位置很巧妙，是一棵苍天大树，虬枝倾轧，树叶繁茂，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间内的情形，房内的人却不一定看得到他们，只是动的时候需要小心一点，很容易就会掉下去。
司马青和李长风似乎又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争吵，房间里被弄得满地狼藉，扔了很多东西在地上，还有破碎的茶杯，碎瓷片摔了一地。
李长风揪着司马青的衣领，表情凶狠，作势欲要打他，却在看到他眼里泛起的悲哀之后，又缓缓松了手，将他扔到地上，拂袖而去。
跨出门的瞬间，李长风顿住了脚步，深深地看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司马青，冷冷一笑，无不嘲讽地说道：“司马青，你这辈子注定下地狱，你既然痛恨自己活着，为何不早点去死呢？”
司马青被刺了一下，身体一抖，抬起头来，眼底灰暗的颜色缓缓散去，清明之后更加痛苦，凛然背后深藏着不为人知的恐惧。
“哦~”李长风发出一个意味深长的音节，笑意散漫而潮湿，眉头一挑，又是那种看破一切的锐利，和一种冷漠的悲悯，他缓缓说道：“我忘了，比起活着，你更怕死，毕竟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说完这一句话，李长风毫不犹豫地转身，只留给他一个淡漠而决绝的背影。
司马青眼中流露出一股莫大的悲哀，紧接着就是一种可以毁灭一切的怨毒，他随手抄起了一个硬物，扬手对着他的背影想要掷出去，却迟迟没有下手。
忽然那种令人心悸的黑色气场散去，他如同一个走丢的孩子茫然地看着四周，手上一软，硬物掉在地上，传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瘦削的身子缩成一团，手捂着脸，竟然哭了。
被病痛折磨了四十余年，即便是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的时候，他都没有这般脆弱过，习惯了冷漠待人，习惯了拒人于千里之外，就很难接受别人的善意和双手交叠的温暖，可苏晚乔做到了。
她默默陪伴，竟也打开了他冰封的心，而那个温暖纯白的女子却在他完全打开心扉之后，选择了离开，只留下一个完全陌生的李长风。
他永远记得，苏晚乔离开后第一次发病，这一次的来势汹汹，将用药物压下去的戾气全都催发出来，脸变成了骇人的青紫色，像是一个被生生勒死的人。
所有的人都慌了神，大夫们束手无策，家人，真心希望他活着的能有几个？怕是除了亲爹就没有了，下人们维持这表面的唯唯诺诺，心里一定在想，终于不要忍受这个病秧子了..。
他当时恶意地想着，就这样死了也好，于是他赶走了所有的人，房间里再度陷入了冷寂，除了冷眼旁观的李长风。
李长风终究是救下了他，中正平和的真气毫不吝啬地输入他的身体，不管怎么反抗，他还是无法抗拒温暖给他肺部注入的力量，奇迹般地活过来了，从此却对这个陌生男子抱有一种近乎变态的心情。
一面痛恨李长风会看到他犯病的丑态和虚弱，并且将对苏晚乔的恨意都转嫁到他身上；一面却又贪恋他手上的温暖，不敢让他离开，甚至一句重话都不敢说。
他讨厌这样委曲求全的自己，却又不敢真正去死，在矛盾中，他心态的扭曲程度较之以前更加剧烈，除了李长风，大概没人敢触他逆鳞，等到他接管司马家之后，这种情形愈演愈烈，甚至于没有人敢嫁给他。
当然，他也没想过娶苏晚乔以外的女人为妻，久而久之，清心寡欲到近乎变态了。
这样有坏处也有好处，他将所有的心思都转移到家族生意上来，在某些事情的处理上，他展现了非凡的手腕，迅速地肃清了一系列挡在前方的障碍，从此，司马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族变成了声名显赫。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眼里的混沌和痛苦变成了可怕的冷静和狠辣，一抹厉色闪过，眼风飘向了那堵白墙，纯白的底色没有任何装饰，除了一副简单的人物画。
画风偏清丽活泼，却在润色的时候用上了冷色调，使得整幅画多了几分清冽，衬得画上的女子明眸皓齿，眉眼安静温顺，却掩不住神色间流露出来的英气。
穿堂而过的冷风吹起画卷，发出沙沙的声音，画中的女子嫣然一笑，仿佛活了一般，沉静却不乏灵动可爱，说不出的动人心旌。
司马青眼神有些迷离，看了好长时间，忽然失声笑了起来，竟是冷冷的嘲讽。
他动了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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