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风走进了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窗户漫进来,珍珠一般的白色碎了一地。
他扫视了一眼,司马青坐在一个躺椅上,目光落在虚空里,似乎看到了什么让人惊悚的事情,呆滞,而且惶恐。
李长风皱眉,走了过去,声音冰冷:“你叫我过来干什么?”
司马青脸色非常不好,月光均匀地洒在他的侧脸上,折射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病态的白色,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的身体抖得厉害,双唇是青色的。
听到他的声音,司马青艰难地仰头,幽暗深邃的眸子里惊现一种难以察觉的期待,像是见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眼里亮起了万千颜彩,待触到李长风古井无波的眸光时,亮光迅速地黯淡下去。
他唇边溢出一抹潮湿的冷笑,嘶哑的声音隐约在颤抖,却透出一股子秋风过境的瑟缩来,“没想到你还会回来呀!”
李长风长身玉立,本来平淡无奇的模样在夜晚却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魔力,他就像一个无边无际、神秘莫测的黑洞,所有的光线落到他身上都被吸收掉了,只余眸子仍在熠熠生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妖异。
眼风平淡地扫过司马青,最后落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轻轻地扬起一个笑,道:“你都成这个样子了,还有心情冲我发脾气,看来冷香的功效还是有的嘛!”
听他说起冷香,司马青像是被马蜂蛰了一般,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了,坐立不安,脸色也越发难看,恶狠狠地质问道:“你是不是早就想我死,不然为什么那药明明有问题,偏偏还要拿给我吃?”
“我要是想你死,你还能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李长风冷笑,他就不懂为什么司马青这样的人还总这样无理取闹,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也不嫌丢人。
“哼,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那要是有问题的,还装得那么郑重其事,其实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司马青眼里写满了不信,他瞪着李长风,似乎有些看不懂他的意思,却能敏感地感觉到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不屑和讽刺,像是受了某种刺激一般,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起来,情绪越发的不稳定。
他的话音落下,李长风也有些诧异,司马青今天情绪太不对劲了,怎么老揪着这一个问题不放,两个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中。
良久,李长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冷寂的房间里,夜风从窗户涌进来,吹起临水的帘幕,水面泛起层层的涟漪,折射着冷色的月光,像是有心人洒下了细碎的银箔,煞是好看,只是两个人都没有欣赏美景的意思。
“司马青,我是人,虽有剑神之称,可我不是神!”
终究是不想再刺激他,李长风放软了口气,声音很轻,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司马青微微抬头,对上他毫无恶意的眸子,依旧是冷冰冰的,可闪没的关切之色却难逃他的眼睛,心中微暖,神色渐渐缓和。
在强大的人也只是人,不可能是神,百密还有一疏,李长风也不知道司马青吃了冷香会出问题,毕竟,药没有问题,而且那些人吃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并不觉得谁有能力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而不被发现。
就像烟凉说的,司马青的体质太虚了,经不起强力的药效。
司马青别扭了老半天,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还是在意李长风的,本来软了的语气,出口却变成了极烈的嘲弄。
“李长风,你总是这样敷衍我,当初我求你教连云和健儿这两个孩子,你死活不教,今天竟然那么犯贱想要收那个人当你的徒弟..。”
李长风皱眉,到底是什么让当初那个温润安静的少年变得现在这样尖酸刻薄,出手从不手软留情,还狠决毒辣。
“司马青,司马健和司马连云是什么人你比我更加清楚,这是你们上辈子造的孽,一个比一个嚣张纨绔,我可教不了这样的学生!”
“那你没教过你怎么知道他们不行呢?”
司马青不依不挠,他也知道自家的两个侄儿是什么样的人,可作为唯一的子嗣,总想着将最好的送到他面前,哪怕是整个世界也会毫不犹豫地端来。
然而李长风当时拒绝得那样干脆,说什么此生宁愿不收徒也不要毁了素王剑,眼底的嫌弃和鄙夷,这辈子都忘不了,而今天,他竟然放下身段,欲收一个初次见面的年轻人为徒,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叫他受了刺激。
李长风冷笑,直直地对上他充满怨恨的眸子,毫不留情地刺道:“我有眼睛会看,有心会去感受,他们是什么底子,这么多年我还看不出来?”
“好一个有心有眼睛,不然怎么第一眼就看上那个贱人了呢?我看是你联合他们一起来坑我是吧?”司马青怒极反笑,说出的话越发难听粗鄙,舒朗的脸隐在阴影中,显得更加阴柔,完全没有当初坐在狐裘之上,华服簇拥的高贵气质,反倒像一个心理阴暗的中年大叔。
李长风皱眉,似乎有些错愕,“你嘴巴放干净点,注意好你自己的身份!”
“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你是高高在上的剑神,和我这么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在一起掉了你的身价不是?剑神前辈,你活该被他拒绝,叫你这辈子都找不到一个好徒弟!”
司马青先是愣了一下,忽然就笑出声来,眼里满是嘲讽,似有受伤之色,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说出的话越发尖锐,一面伤了他人,一面伤了自己。
李长风有些恼了,司马青就像一个精神病患者,癫狂,神经质,笑得眼角都渗出了亮晶晶的东西,不由得冷声喝道:“有病!”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司马青确实停住笑,眸光也冷了下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书生,眼里竟然闪过比剑光还要冷冽的颜彩。
“李长风,你终于承认了,我就是有病怎么了?你不过是为了遵守诺言罢了,现在二十年期限即将到了,你为了早日解脱,也不是不可以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就少在这里装出个好心的模样,虚伪,恶心!”
再好的脾气也会被他的神经质磨光掉,更何况,李长风并不算个好脾气的人,二十年的韬光养晦,并没有抹去他的少年意气,相反,他比以前更加放浪不羁。
在这座大宅子里,他的地位很玄妙,虽然是编外人员,可由于本身具有的能力以及司马青对他的依赖,没有人敢使唤他,所有想要和他作对的人,下场一定不好,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两位大少爷,也不敢在他面前撒泼。
没人烦扰,李长风也乐得清闲,钻研剑谱,心境越发平和,剑意沛然壮阔,灵动却不失稳重,一袖青蛇,二丈剑罡,他的素王剑更上好几层楼。
然而,心境平和不表示他脾气好,不过是懒得计较罢了。
李长风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司马青有些慌乱,他很心虚,李长风为人怎么样,相处二十年,他早已经摸得一清二楚,除却脾性怪了点,眼界甚高之外,他是个值得相信的人。
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心中存了一个疙瘩,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明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就是撕破脸皮,就是打破往日和平相处的安然局面,他还是选择了这种决然的方式。
他像一只高傲的孔雀,昂着头,深邃的眸子里暴起一丝亮芒,竟是深刻的怨恨。
“难道不是吗?二十年前的约定,你当时多么不愿意?现在在这里装出个无比坚持的模样有意思么?你难道敢说你不是无时不刻想着离开,想着只要我死了,你就解脱了么?你和她是一样的人,都以为我是个负担!”
司马青的声音拔高了两度不止,此时的他失去了所有的冷静,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把刀子,带着森寒的温度,以刁钻的角度刻入李长风的心上,每一刀下去,就是一个血窟窿,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李长风冷峻的侧脸沐浴在月光之中,奶白色的光很柔和,却减不去半分冷意,眸子里噙着冻人的嘲讽,,浑身都散发出冷气,他就像是一个天然冰柜,开了门,冷气泄漏出来,本就冷涩的房间里更显空寂。
“司马青,你有什么资格说她?你说得对,二十年前我就想杀了你,你就是一个病秧子,凭什么我要用我半生时间来守着你,让你安然无虞?”
他的声音本是清透空灵的,现在却裹着寒意,携卷着秋风呼啸而去,看到司马青越发惨白的脸,双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李长风忽然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我年少气盛,不服任何人,当年我输给她,心服口服,所以我遵守我的约定,守在你身边二十年,现在终于要到期限了,我当然开心啊!”
李长风有种感觉,今夜定然不会平静,却没想到,持续了二十年的相安无事,竟然以这种啼笑皆非的方式拉开了战争的序幕,他像个神经病一样和司马青争吵,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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