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堂尧愕然,登时失言,他今日确实不是为了云阶,而是新晋花魁——凉烟,却不料没见到传说中一舞倾天下的凉烟,反倒是见到了求而不得的人,听她这稍显不满的语气,心中扬起一丝异样。
眼中冷芒一闪而没,攒出一丝笑意,未达眼底,表面波光流转,竟是光华熠熠,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神情,让人猜不出真假,“云阶姑娘仙女一般的人物,我们如何承受得了?”
云阶心中冷笑涟涟,这人真是贱骨头,求而不得的时候百般花样,只为见上一面,如今她尚未到手,只是放低了姿态,就傲然得不得了,还真当自己是多么厉害的人物了。
面上却不显山露水,轻笑:“公子说笑了!”
“我可没有说笑!”尹堂尧盯着她,笑得冷冽动人。
“堂尧,你..”袁洪奎见这气氛越发怪异,开口想要劝阻,尹堂尧手一抬,便阻了他的话头,眼神中有些嘲讽。
云阶也不恼,只是朝身后的侍女落棋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很快,落棋便拿了一张箜篌进来了,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那张箜篌有一条细细的裂痕,只不过被掩饰得很好。
云阶在中众多打量的目光中走入水晶珠帘后,盘膝坐下,迤逦而开的蓝色裙裾如一朵盛放的蓝莲花,细微的褶皱如交错的脉络,半明半暗之间,自有一种神秘莫测的美感。
“小女子才疏学浅,浊音不堪入耳,还望各位公子指点!”
声音柔软平静,隔着帘幕,也能感觉得到她眼角柔柔的笑意,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些发冷。
也不等他们说话,手指轻轻拨弄,琴弦轻颤,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梦,随风万里,几度红尘来去,人面桃花长相忆,又是一年春花成秋碧..。
音色婉转如花间鸟鸣,曲调哀而不伤,烛影摇红,层层绽开,高寒寂寞的声音,像是封在海螺中的涛声,过了几千年洗去泥封,依旧寂寞地转着,无始无终。
烟凉在门外面听得真切,也就静静伫立在原地,不曾进去。
忽而听得尹堂尧恶意的嘲弄,心中腾地燃起了怒火。
“好一个云阶姑娘,这箜篌可是弹得好呀,歌也唱得不错,只可惜,一代才女,却流落风尘..”
没有人接他的话,那几个人尚沉浸在云阶的音乐之中,只觉这样一个女子才是真正的出淤泥不染,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乍一听到尹堂尧不怀好意的嘲讽,第一时间都觉得反感。
“那些大家闺秀可没一个有你这样的才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家深藏的小姐..”言语中尽是惋惜感叹,没有人接他的话,也能这样自问自答,自说自话,不知他是真不懂别人的脸色还是专门给云阶难堪。
烟凉眉头微蹙,迟迟没有听到云阶的声音,心下略一思索,计上心头。
“公子真是看得起我们这等青楼女子,妾身真是感激涕零!”
众人忽闻清冷语声,如泠泠水响,却有一丝浑然天成的魅惑,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一女子推门而入,身段袅娜,款款走来,双目似嗔似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嘲弄,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不爽,反而正襟危坐起来,神色紧张起来。
能在短短半个月之内成为名动祀泽的花魁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每天的一支舞,动作都没有重复的,出场方式也是花样层出不穷,但,这都只是一种锦上添花而已,所有见过她舞姿的人,没有不拊掌称赞的,哪怕是女子见了,也只能汗颜,更遑论男子的倾服之心了。
在奢靡中绽开的华美,并不会让人觉得俗气,反而会一眼看到她舞蹈中的清尘脱俗,仿佛具有了灵魂,带给人的不仅仅只是视觉上的盛宴,还有难以言说的震撼,将整个灵魂洗礼过一遍。
烟凉目光流转,落在姬夜的脸上,稍稍停顿了一瞬间,白衣似雪,淡雅如莲,眸光清冷,隐藏着桀骜不驯的自信,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和隐忍,他并不如表面那么简单。
只一眼,便下了定义。
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尹堂尧,凉凉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不知这位公子可有兴趣听我说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
“嗯?”尹堂尧不知为何见到这人的目光便有些心虚,面对云阶尚能勉强保持镇静,而今,真是方寸大乱。
“从前有一个年轻的剑客,从小受到良好的家教,不可以流连烟花之地,更不可以与那青楼女子行苟且之事,有一天,他外出执行任务被困在沙漠之中,生死难测,他倒在地上,看着天空,想,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尝过男女之事,他转过头看着陪伴多年的马,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将马压在地上,欲要..。可是马的性子烈,一直在挣扎。
这时,一个绝色女子被一个强盗追杀,剑客见状,拔剑解决了强盗,然后又去找他的马,一边还对那女子说:“你帮我个忙,压住它的前腿,不要让它乱动”
女子很奇怪,仍是照做了,看了一会,终于明白这剑客是要干什么,感到很好笑,于是鼓起勇气说道:“恩公,若是不介意,小女子以身相许以报救命之恩!”剑客想了想,冷声道:“我不会和你这等烟花女子行那苟且之事!””
烟凉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看着众人,仍旧是笑盈盈的,众人面色通红,她心里冷笑,这个笑话是她以前看书的时候看到的,没想到说出来效果还不错。
这等黄段子平常也听过,却不曾想过从女子嘴中说出,还是这样嘲弄戏谑的语气,不觉都有些坐立难安。
话中的嘲讽都听得明白,却无一人反驳。
尹堂尧更是羞得满脸通红,明知道烟凉这是以那剑客讽刺他,心中尽是不满,却不敢说出来,只是狠狠地瞪着她,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心中却直犯嘀咕,这凉烟怎么这么口无遮拦,百无禁忌的,果然是烟花女子,上不得台面,这么一想,他心里就好受多了,只是目光仍然阴鸷。
烟凉手指拨了拨头发,自有风情万种,然而眼神却是凌厉异常,让他们生不出丝毫旖旎心思。
“呵呵,公子见笑了,妾身一身份低贱的青楼女子,不过是仗着几分姿色,承蒙各位抬爱有着花魁之名,说话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温雅,你们都是读书人,有大度量,还请原谅则个,小女子粗鄙了点,请勿见怪!”
烟凉咯咯地笑出了声,虽是自承身份卑贱,态度也很是恭敬,只是说出的话无不带刺,句句诛心,针针见血。
尹堂尧脸色又差了几分,眸光漠如冰霜,眼神像刀子一般狠厉,强压着心头的火气,生硬地问道:“凉烟姑娘,此话是什么意思?”
烟凉眨巴眨巴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温润如玉,偶尔闪烁的狡黠却表明她才不是个好欺负的主,有些迟疑地说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难道我的解释你听不懂吗?”
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管你什么达官贵人,到了月影楼就遵守这里的规矩,若是不明白,会有人好好解释的。
这下不止尹堂尧脸色难看了,就连一直静默如无的姬夜神色不豫了,华丽的包厢里登时显得逼仄,空气有瞬间的凝滞,弥漫着浓郁的火药味,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秋夜无边,微风过处,不知何人断肠,叹红萧翠叶残,有谁怜?
细雨梦回,小楼昨夜,吹不乱玉笙寒,生死离愁最难,忆流年。”
清丽的歌声忽然再度拔起,飘忽如风,穿过水晶珠帘的缝隙,吹散了火药味,让他们心神一震,周身的戾气敛去不少,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飘飘渺渺的乐声似乎捉摸不定,空灵,绝尘,如清泉飞瀑从石梁间溅落,又如朝岚暮霭在深谷中缭绕,众鸟高飞去,幽花落无声,世间仅有。
姬夜漂亮的眸子也不自觉地往那方水晶帘幕后飘去,比起烟凉的魅惑,他更加喜欢云阶的清淡和沉静,更没想到下得一手好棋的人还有这么好的歌喉,是他听过的歌中唱得最好的,而且乐器还是不入流的箜篌,不由得又多看两眼,很想解下她遮面的软纱,看看到底是怎样绝色的人物。
烟凉无声地笑了,却是看着姬夜,眼中多少有些怜惜,尹堂尧终于从乐声中走了出来,神色颇为复杂,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再看到烟凉直接忽视他,有怒火烧了起来。
“靡靡之音,清丽脱俗,可惜了..”他止不住地叹气,眼中颇有些惋惜之色,眼底却是冷色,仿佛一块化不开的寒冰。
烟凉明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仍是柔柔一笑,“不知公子有何高见?”
“歌声婉约,清脆如花间鸟鸣,只是,为何要用箜篌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乐器呢?岂不降低了品味?虽说云阶姑娘歌喉足以媲美任何人,但终究还是美中不足哇..”
烟凉这下彻底怒了,要知道云阶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身世飘零惨淡的程度还要胜于她,那箜篌便是她父母留给她的唯一一个念想,任何人也不可以侮辱。
从小,云阶便不准许任何人碰她的箜篌,乍听到别人辱没箜篌也会发怒,一贯沉静的性子,唯独对于它,会变得急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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