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中,她听见门外小草的声音。
“小姐,客人到了!”
“不见!累死了,没心情!”烟凉的拒绝几乎是脱口而出,反正都是些见色心起的的人,消遣他们一下也没关系。
过了两秒,小草的声音再度响起,有些怯怯:“他说你会见的!”
“好吧,好吧,让他进来!”
想也没多想,就轻声嗯了一句,只听得轻微的脚步声,她懒懒地抬眸扫了一眼,冲他身后的侍女小草使了个眼色,又懒洋洋地合上了。
那样一个男子,眉清目秀,气质凛然,总是穿着她最爱的紫色,从漆柱雕栏的另一端缓步而来。
他掀帘,一只白净素手最喜将一串水晶夹在两指之间,轻轻一拨,便撩得水晶隔帘微微轻撞,轻脆作响,饶是好听。慢慢抬起头,一双神采的眼,难得有温暖的色彩,漂亮的嘴角轻微上扬,笑意润如美玉,声色轻软似水一般唤她晚晚。
“晚晚,你怎么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昨晚没睡好吗?”
声音真是好听,烟凉在心底默默地赞叹,却不觉有些皱眉,他唤她晚晚,记忆重叠而来,林湛安静的眉眼浮现在眼前,嘴角扬着稚嫩单纯的笑意,奶声奶气地唤她姐姐,什么时候陆川紫再也没有叫她姐姐了?
烟凉微蹙的眉松了开来,慵懒地说道:“还不是那两个小丫头,大清早的就把我弄醒了,梳头发、穿衣服、上妆,烦都要烦死了!”说话间抬手摸了摸裹了腮红的脸颊,不满地撅起了嘴,眼睛仍是半闭着,要睡不睡的样子别有一种风情。
陆川紫淡淡地道:“这倒是,你从小就不喜女儿家的打扮!”目光却在她身上流连一圈,久久不能回过神。
烟凉穿着红色的舞衣,简单的广袖交颈式样,却是贴合她身体的曲线,纤腰如柳,本就个子较高,这样看起来就更加高挑,脖颈白皙,唇红齿白,脸颊微红,如晕染的恰到好处的胭脂,似漫山遍野盛开的灼灼桃花,吹弹可破,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把。
本就灵动的双眼,亮色的眼影如洒下的碎金,闪闪发光,更是将她衬托得灵气逼人。
看惯了她女扮男装的样子,颇有些不习惯这样温婉的模样,陆川紫脸微微有些发烫,目光转向其他地方,窗外涌动的黑色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悸动。
“尝尝这茶!”烟凉并不在意他突然的走神,指了指桌上小草刚刚送进来的茶水,颇有些得意。
“唔!”
陆川紫不可置否,清亮的茶水在白瓷杯中荡漾,不同于以往在宫中喝过的,颜色更深,也没有那样厚重的茶香,端起,轻轻抿过一口,茶韵悠长,并无涩口之感,还有种回甘。
“武夷山大红袍!果然是好茶!”
他淡淡的说道,仿佛一点也不诧异,烟凉也不在意,抬眸扫了一眼,笑道:“还是有些眼力劲的!这茶你们一般喝不到的,云阶的追求者为博她一笑送过来的,她给我留了点,说什么,就算是贡茶也不见得有这等滋味,不过嘛,我喝茶向来都是用来解渴的,不懂享受,你算是有口福了!”
“嗯,那倒是,像你那样鲸吞牛饮的,是有点浪费了..”陆川紫的表情柔软了几分,在灯光的渲染下,竟是温暖动人。
可惜烟凉这等偶尔花痴的无良女,瞬间被闪瞎了钛合金双眼,却是怒道:“你这话是几个意思?”
“没什么意思!”笑意闪过,他抬眸看她,面无表情地问道:“晚晚,你为何一定要来这个地方?”
“我在月影楼里呆了也有好几年了,这里已经是我的家了!”
“家?你可以跟我去我的府邸!”
“呵呵,那里只能算住的地方!”
“..”陆川紫神色一顿,终究只是神色复杂地看过两眼,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那你为何一定要当花魁?还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跳舞?”
他承认,烟凉的舞姿世间少有,就算是舞姬出身也跳不出她这种风韵,更遑论那样清高的气质了,可是,那些男人眼中的惊艳,都是亵渎,为何阿湛心心念念的姐姐要受这样的侮辱?
烟凉睁开了眼睛,眼底闪过一丝冰冷,毫无感情地吐出几个字:“杀人!”
陆川紫有片刻的愣神,虽然早已经猜到会是这个答案,依然在她收放自如的杀气中有些心悸,他也是杀手,太熟悉这种感觉,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眼底依旧是怀疑的,“杀人有很多方法,偏偏要这样?”
烟凉敛了杀气,眼角攒出一丝笑意,魅惑天成,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不知世事的青楼女子。
陆川紫心底叹了一口气,知道她这样是打定主意不说了,也不想多问,两个人就静静地坐着,手不停地晃着茶杯,茶水渐渐沉淀出深沉的褐色来,如同一块琥珀,倒映出烛火,摇曳生姿。
怀着各样的心思,猜测彼此的心事,陆川紫脑中闪过一个绰绰约约的影子,却怎么也抓不住问题的关键,精致的眉眼流露出丝丝冷意,眼底浮起薄薄的冰霜,温度骤然低了下来。
烟凉诧异地看着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这样冰山一般的模样,虽然只是无意见表现,散发的气场却不弱,让她忍不住要离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是有个火炉就好了。
大约是察觉到烟凉的僵硬,陆川紫柔柔地勾起嘴角,绝色的人,这一笑自然是倾国倾城,烟凉仿佛看到了一束光,在他笑的瞬间,从身体里散发出来,闪瞎了某人的狗眼。
真想冲上去抱着他的大腿,毫无形象的犯花痴,她呆了两秒,咬咬牙低头开始喝水,本是最珍贵的茶,但她向来都没这耐心去品尝茶中真意,一顿猛灌,差点呛到了自己,直到茶壶见了底,她才缓了一口气。
真是个妖孽呀!杀伤力大得惊人,差点破了她多年养成的定力。
烟凉这么想着,又给陆川紫新添了一个标签。
“晚晚,你说我花了那么大工夫就进来和你说会话,是不是太亏了?”陆川紫眼底流光溢彩,竟然有柔软的情谊,没错,烟凉在他眼底看到了不同的感情,一段都是戏谑、嘲弄、厌恶或者是冰冷的命令。
有句老话说得好,哪有不偷腥的猫?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面对一个绝色女人的投怀送抱,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连个颜色都懒得给,这样的人要么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要么就是个gay,烟凉见他从不对惜云假以辞色,曾经一度怀疑他不喜女色。
但现在看来,他还是正常的,那就只能说明惜云本事不够,她忘记了陆川紫是看着自己,陷入了无限的想象中,以至于没注意到陆川紫的期待,直到他再度叫了她。
“啊?”烟凉回过神来,瞥见陆川紫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恼怒,紧张之下,脸刷的红了,竟然有些语无伦次。
她措词好几遍,才将一句话说连贯:“你能和我说话是荣幸嘛,外面那些人出再多的钱也进不来,更不用说还能见到我这张绝色的脸了!”
“额!”陆川紫抬手扶额,他早就见识过这个女人的脸皮厚,但还是有些承受不住,想不通到底是谁给她的自信。
“额什么额?”烟凉毫不客气地在他脑门上来了一记,动作凶狠,力度却是极轻的,眼中泛着柔光,凉悠悠的声音夹杂着夜风的寒气,情绪很复杂:“阿湛,你这么多年辛苦了,变得也太多了,不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是平常人快马加鞭也赶不上的!”
“嗯?”陆川紫并不习惯她的触碰,微微有些闪躲,烟凉似乎毫不在乎,只是手却悬在他额前,颤了两秒,才神色自若地收了回来。
“也不知道你怎么就成了青国的皇子,宫里的尔虞我诈很烦吧?”烟凉依旧看着他,敛去了尖锐的英气,仿佛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姐姐在安慰受伤的弟弟,“你从小就不是个狠绝的人,难为你这么多年受的苦,还好,你还在!”
陆川紫有些难受,烟凉这些话勾起了他的回忆,不由得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手,他能感觉身体的紧绷,手腕上的链子硌着腕骨,晃悠悠的坠子泛着些凉意,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冰冷的雨水冲刷去他身上的血迹,冲掉了厚重的血腥味,却冲不掉那个瘦削的孩子与生俱来的紫檀,现在,紫檀的香气氤氲在他身边,而他终究不是那个坚持得有些傻的孩子。
他垂着头,一言不发,听着她柔软的声音,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所有的温暖都不属于他。
漆黑的夜空悬着一弯清冷的下弦月,锋利如狼牙,陆川紫身上有些发冷,紫色的长袍隐在夜色中,整个人都和那片漆黑融为一体,唯有一双眸子宛如一面镜子,折射出清冷的光。
隐约还能听见月影楼里绵绵的丝竹声,他踏碎一地清辉,头也不回地走了。
参差的房屋在他身后投下斑驳的影子,森寒的光一点一点漫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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