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大树下约为歇了口气,外婆说利合场就在前面不远处,快要到场口了。弟弟惦记着外婆说的买凉水喝的事,兴冲冲的往前走,我跟在弟弟身后,外婆一直是走在最后。前面有好多房子低低矮矮的呈现在眼前,草房瓦房都有全都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一路走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村落,房子也是像街的形状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我知道到利合场了,突然有点口干舌燥的感觉,口渴了也有些馋了。
我和弟弟不约而同地边往入场口的地方走,边回头看外婆,外婆接收到我们的目光,心领神会。笑着将手伸进衣服的口袋摸了一下又继续在裤兜里面摸,最后从裤腰处掏一阵,拿出一个用手巾抱着的布卷来。是一块洗得发白发黄的旧手巾,外婆将手巾打开摊在手上,里面有层塑料纸,塑料纸里面裹着的才是外婆放的钱。我们望着外婆手里的一把纸币和一分两分的一叠硬币,外婆拿了两枚一分的硬币出来放在衣服口袋里。将其余的钱又重新包裹了一下,背转身去往裤腰的地方塞,我知道是放在了裤腰左边内侧的表包里面。我在洗父亲母亲的裤子时看见有表包,在堰塘清洗衣服的时候,也看见几乎是中年人年轻人的裤子,裤腰处都有表包,是专门用于揣钱和重要的单据时用的。
外婆第一次到我家的时候是穿的一条半新旧的超腰裤,是那种手工缝制的大腿裤,裤腿几乎不修剪,将就布料的宽度一分为二,缝制成两条裤筒,裤腰也是不修剪不收腰,就着布料的宽度将两边缝合拢就行。穿在身上时裤腿肥大,在裤脚处用布带将脚脖子处的裤脚缠在脚脖子上,再系上布带,看上去像圆锥脚上面大下面尖。裤腰也是就着腰身将多余的裤腰宽度均匀地往腰身两边超,然后用布带或长的鞋带,或是细的麻绳系在腰上将裤腰系紧。外婆说山里人都这样穿,又不花缝纫钱,又不考裁剪技术,每个妇女都能缝制,干活用力的时候裤腰裤裆都不会担心撕裂。
后来外婆到了我们街上看见没有多少人穿那种超腰裤,回到山上的时候特意买布拿到利合场找裁缝做了一条带表包的裤子,下山来的时候穿,外婆说这样穿母亲才有面子。父亲一直夸外婆,说外婆虽然没有文化,却很容易接受新生事物。
我们顺着一条平行的往两排房子中间延伸的小路往前走,远远地望见一进场口的左边一栋低矮瓦房门口,摆放着一张小木桌,桌上有大约十个玻璃杯,比现在的一次性口杯稍大稍高一点。每个玻璃杯都装着满满的凉水,五个杯子一排,横着在木桌中间摆了两排,每个杯子上面盖着一块透明的正方形玻璃。桌子边上放着一口不大的瓷盆,上面盖着一个锑锅盖,桌子下面有个塑料桶,上面搭了一块雪白的纱布。一股凉风吹过,还没走到木桌边上就闻到一股甜甜的含着薄荷清凉的香味,我和弟弟都很口渴一路小跑着往木桌的地方而去。
刚到木桌前就听见卖凉水的女子叫我和弟弟的排行,觉得有点奇怪,这个地方我们是第一次去,没有亲戚朋友在利合场,之前也没听父亲和母亲说过利合场有熟人。我看向在木桌旁坐着,看见我们走过去立刻站起身来笑眯眯的女子,近三十岁的样子,肤白杏眼瓜子脸,口鼻也长得很好看。梳着两条又黑又光滑的齐腰麻花辫,额头齐齐展展一排稀密有致的刘海,刚好露出漂亮的柳叶眉,衬托得一双杏眼水汪汪的。招呼我们的时候脸上飞起羞涩的红晕,嘴唇不厚不薄红亮亮的,我在心里发出一声惊叹,好美的女子,想不到在这种地方居然有长得如此美丽动人的年轻女子。
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个女子,看着女子的脸觉得似曾相识,恍恍惚惚记得曾经在哪里见过。那个女子看见我和弟弟傻愣愣地站在凉水桌子前,没答应她。又将满含笑意的眼神越过我们肩头去招呼外婆,外婆似乎给那个女子很熟,边往桌前走边热络地回应着对方,我不再想那个女子的事情,看着桌上红色黄色和浅绿色的凉水,思考着该吃什么色的。三种色都很诱人,食用色素调兑得恰到好处,每杯水的颜色都是浅浅的,让人会回味无穷的感觉,站在桌子面前,甜味和薄荷味更浓。
看见外婆走到桌前将一只手伸进衣服口袋摸钱,我和弟弟立刻伸手去端各自早也看好的玻璃杯。我们街上逢场天的时候也有凉水卖,很少买来吃,一方面是家里的钱不宽裕,还有父亲一向反对我们买凉水喝。说那些水都是生水,里面放的糖精,别看凉水的颜色漂亮,那些颜色吃多了对身体不利。虽然心里记得父亲的话,但是天气太热,一路没有水喝,的确是口干舌燥,干得嗓子眼好像要冒烟一样。
那个卖凉水的漂亮女子看见我和弟弟伸手端杯子,连忙拿起桌上的一个小小的玻璃瓶,旋开盖子将一只筷子伸进玻璃瓶立面沾了一下,再将筷子伸进弟弟端着的杯子里面搅一下,又重新将筷子伸进瓶子里沾一下,又伸进我端着的杯子里搅了一下。薄荷味更浓,将杯子举到嘴巴边上,就能闻到一股凉悠悠的薄荷味,直熏心肺。我知道另外加进的这点薄荷就是私人交情,凉水里原本就加进了薄荷,只是加得少点,多一点薄荷味喝起更凉爽。
我和弟弟站在桌子旁边喝凉水的时候,外婆应卖凉水的女子招呼,下了两三步石梯走进卖水人的店面内坐着。卖凉水的女子拿了一个白色的掉了一些瓷的瓷盅,从里面的水缸里舀了一些水缸里的水递给外婆,我叫外婆喝外面的凉水,外婆说她不喜欢吃薄荷味,自顾自地喝着瓷盅里的水。
我和弟弟几口喝完了玻璃杯里的水,也往卖水人的家里走,卖水的女子望着我对外婆说,想不到大妹的个子长得这么快,不是听说你要去接他们进山来耍,在外面碰见的话,我根本认不出他们来。我说你认识我们吗?她笑眯眯地没有说话,外婆说她的娘家就在你家对面,你怎么会不认识她。我一下想起我家对面张九妹隔壁的陈姓人家,两个长大了的女儿都好多年没看见了,原来是出嫁了,嫁到了这么远的利合场街上,不过她嫁的这家人的家境看上去蛮殷实的。不然这么漂亮的女子怎么会离开我们街上,嫁到这么远还这么闭塞这么小的街上。
我们接过她递过来的大蒲扇,扇了一会儿,告辞了继续赶路,还有整整的十五里山路要走,天气闷热得让人很难受,像要窒息的样子。外婆说要走快一点,进了山就凉爽了,从山上过天色晚了不安全。利合场的街很短,从街上的一边场口到达另一边场口,四五分钟就可顺着街穿越整条街道。从我们买凉水处的街进口一直往前走,沿途路过两边街道上低矮,错落有致的青瓦房和夹杂在其中的茅草房。有杂货铺,卖肉的摊点,餐馆粑粑铺,缝纫社和住宿的地方。毕竟是一条街道,这就应了老人们常说的一句话: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当时没留意到利合场的公社在什么地方,卖吃食的地方倒是第一时间被我们发现了,凉水一下肚走着走着就有了饥肠辘辘的感觉。两三年后再去山上的时候,跟着舅舅到公社去办事,公社的办公地在我们当初买凉水喝的场口上,离进场口有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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