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水井坎才知道,原来六妈和张四姑张六姑的主要目的是去水井坎和水井坎旁边捉青蛙。刚走到水井看上,六妈看见我准备从水井里打水到水井坎边上的田角处清衣服,招呼我先替她拿着手电筒。只见张四姑和张六姑将装衣服的小木桶,往水井坎一角的条石边上一倒,提着空木桶弯腰向水井四周的湿草壁走去。
六妈一直在教我照手电筒的照法和角度,我和张九妹还有大李三,在去水井坎之前一点都不知道捉青蛙的事。张九妹和大李三到了水井坎后,只愣了几秒钟,立刻反应过来,很快加入到六妈她们中间去。借着电筒的光亮,低下头在水井坎的石头缝里,在水井与担水的小路斜出的那一片湿滑的草地上,搜寻青蛙的藏身之处。
六妈和张四姑张六姑,还有张九妹和大李三都分别捉到了肥大的青蛙,我却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有种被骗的感觉,心里懊恼不已。我一向胆小,连菜叶上的小虫子都没胆量碰一下,路过蚂蚁多的地方也会绕着走,生怕踩死它们,活的小鱼小虾都没胆量亲手去触碰,更不用说亲手去捉青蛙。
六妈一开始想训练我的胆量,叫我别在那里傻站着,大家一起捉青蛙。看见我一听说要我捉青蛙就吓得直摇头,说话的声音都直打哆嗦。又提出不捉青蛙也行,让我将她们捉到的青蛙,用手提着。说着说着就将手里的一只青蛙,提着一只腿递到我面前,吓得我连连后退,在几个人中间东躲西藏。
最后六妈彻底放弃了,只叫我照着电筒。过了一会儿,六妈和张四姑看了看装青蛙的小木桶,一个劲说够了。我以为该洗衣服了,将电筒放在高一点的石头上,想着用瓷盆去打水。六妈说你别将电筒放下,好点照着。几个人蹲在地上,围成一个小圆圈,七手八脚各自从木桶里捉住一只青蛙,从青蛙的嘴巴处用力一撕,几下将青蛙的皮剐了下来,然后很快将青蛙开膛剥肚。
吓得我立刻闭着双眼,将手里的电筒一阵乱舞,我说不照电筒了,太吓人了。心里后悔死了,觉得不应该没弄清楚状况就随六妈她们到了水井坎。六妈和张四姑张六姑哈哈大笑着说:胆子这么小,又没捉青蛙,又没叫你杀,不照电筒一会儿不让你吃。我说不吃就不吃,早知道你们是做这些事,我才不会来。
六妈见我说话的语气有点生气,就说你不照着电筒怎么办,全都弄脏了手。我想了想也是,几双手都血淋淋的,怎么好拿电筒。那时的手电筒可是金贵物,谁家里有手电筒,加没加长,都是公开的秘密。
于是我背转身,用背对着她们蹲着的地方,将照着电筒的手背到身后。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直到她们说弄完了,收拾干净了,才肯转过身去面对她们。
我回过头去的时候,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水井坎的一边条石上,放着好几张南瓜叶。想必那些杀了的青蛙,被包在了那些很大张的南瓜叶里面。我们开始各自清洗衣物,然后端着瓷盆,提着木桶回家。
进了我家后花园的大门,将瓷盆和木桶轻轻地放在花台上。我们跟在六妈和张四姑张六姑身后,从我家通往茶馆的石梯往茶馆外面走,六妈一直小声地提醒我们,叫别出声,别弄出动静。
我们全都弯着腰,像小偷一样轻脚轻手地跟在六妈身后,走到了茶馆烧开水的火炉傍边。茶馆早已打烊,火炉上的几个炉孔都用黄泥巴混合着细煤灰,经水拌匀后,封住了所有炉孔。每个炉孔的正中间都被火钳钻了一个小小的,用于通风的小眼。红红的火苗舔着火舌,从通风的小孔中窜出。每个炉灶孔上都有一个茶壶大的固定的铁圈,每个炉孔的铁圈一小半的地方上,都分别放着一把装满水的烧开水的茶壶。
这样炉孔里的火不至于熄掉,茶壶里的水也有一定的温度,第二天一大清早将火炉的煤灰撬开时,茶壶里面的水已经沸腾了,或即将沸腾的程度,喝早茶的人来了才来得及冲茶.六妈和张四姑张六姑显然是有备而来,有的将炉孔上的茶壶移开,有的从石水缸傍边堆着好多煤炭的地方拿来火钳,用火钳插进炉孔冒着火苗的小眼处,前后左右将火钳摇了摇,火比之前大了一些,将火钳的前端微微张开,架在炉孔上。六妈从自己的裤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纸包,打开对角折叠好的纸包,里面有一些盐。张六姑将用南瓜叶包好的剐过皮,开过膛洗净后的青蛙肚子里面抹上几粒盐,复又将南瓜叶重新包裹在青蛙肉上。然后将包裹好的南瓜叶,一小包一小包地放在架好的火钳上。
我和大李三还有张九妹几乎插不上手,特别是我,一路看着六妈她们紧张有序的忙碌着。看到她们将南瓜叶打开,有的剐过皮的青蛙腿上的肉似乎还在动,微微地一抖一抖的,吓得我连忙将眼光移开。
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些青蛙好可怜,如果真的能转世投胎的话,下一个轮回还是变成人好。人可以主宰一切,而小猫小狗则不能,不管在它的王国有多骄傲,有多么的横行霸道。还是逃不过人类掌握着它们命运的宿命,任人宰割,遍体鳞伤。
用南瓜叶包裹好的青蛙肉放到火炉上架好的火钳上不大一会儿,香喷喷的味道弥漫开来。有青蛙肉逐渐烤熟的味道,夹杂着南瓜叶的菜香。闻着闻着,竟然有点饥肠辘辘的饥饿感,肚子也开始咕咕咕地叫。
六妈她们不断将青蛙肉来回翻烤着,火钳上发出吱吱的响声,南瓜叶熟了焦了烂了。我和大李三还有九妹帮不上忙,远远地看着,大家都不敢出声,一切都在悄然无声中进行着。怕惊动了旅馆里住宿的旅客,和旅馆值班室里的值班人员。
毕竟是我们私自动了茶馆的炉火,这些炉灶在茶馆打烊后,用拌湿的煤灰掩火可是个技术问题。首先是煤灰和泥巴的比例要把握好,泥巴少了,等不到第二天早上就全部燃成了灰烬不说,还有可能将装着水的茶壶烧干烧坏。一大清早来茶馆接班的人还得要重新起火,一时半会儿烧不出冲茶的开水,被喝早茶的人吹促得团团转,就会心生不快,埋怨起上一个班的掩火人。
泥巴多了,不利于燃烧,随着时间的推移,炉火也会慢慢熄掉。还有拌进煤灰和泥巴里的水要适量。干了燃烧得快,等不到接班的人上班就燃烧尽了。湿了不利于燃烧,慢慢熄掉了。掩火的时候,用煤铲将拌匀的湿煤灰往炉孔里铲,也有讲究。煤灰装满炉孔后,要用铲子平着将炉孔里的湿煤灰拍紧,拍的时候力度要把握得好,炉孔里的湿煤灰不能太实也不可过松。紧了不利于燃烧,时间一长会熄掉,松了等不到天亮就燃烧殆尽,所以没谁愿意让别人随意触碰自己掩好的炉火。
六妈将青蛙肉取下来,一层层地剥开外面的叶子,掰了一只青蛙腿下来看了看,用嘴咬了一口,可能被烫着了,轻轻地哈着气说可以了。张四姑张六姑开始陆续将火钳上烤熟的青蛙肉,尖着手指往灶台上传,不断甩着手,嘴里一个劲吸气,又极快地将手指送到嘴边呼呼地吹。
六妈看见堆煤炭处的桌子上有支筷子,走过去将筷子折断后放进水瓢洗了洗,用筷子将火钳上烤熟的青蛙肉一一夹到灶台上,又将剩余的生肉放到火钳上去。闻着掰开的烤熟的青蛙肉,香气扑鼻,香得让人忍不住吞口水。一阵阵的饥饿感袭上心头,六妈和张四姑将烤熟的青蛙肉,一小块一小块地扯下分给我们。我想着青蛙平时鼓着一双眼的样子,想着担水时听见的青蛙的叫声,咽着口水使劲摇头,想吃又不敢去触碰。
六妈说你真是个傻瓜,这都烤熟了有什么好怕的,我还是摇头,站得远远地望着她们。六妈和张四姑张六姑还有大李三张九妹不再管站在一旁的我,全都埋着头,缩着脖子,一点一点将手里分得的青蛙肉咬进嘴里,边吃边乐,无声地对望着相视而笑。我看着她们的吃样,闻着四溢的香气,感觉手臂有些酸痛,这才注意到我手里一直替他们照着电筒,而且按照六妈交代的,用双手捂住手电筒的发光的玻璃边,这样又聚光,又可避免光线外泄,容易被人发现。
其实叔叔所在的潮河水库修好后,利用水力发电,街上通了电,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电灯。虽然是低压电,用电高峰的时候,电压不稳定,灯光黄黄的有点忽明忽暗,电压有些拖不起时,灯光看上去惨淡无力,就像行将枯木的人,气若游丝,奄奄一息,遇上响雷闪电就立刻停电。
但是毕竟是电灯,是多少还在用煤油灯照明的人,羡慕不已,梦寐以求的现代化照明工具,是过去街上的人们想都不敢想像的好事情。以前,偶尔有人去过一趟泸州城里走亲戚,看见城里家家户户用电灯,城里的街道也有少量的路灯。回到街上说起亲戚家的电灯和路灯,听得一大群老少爷们儿,赞叹不已,啧啧称奇。
我们在茶馆的炉灶上烤食青蛙肉,都是悄悄地,偷偷地进行,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开茶馆里的电灯,有支电筒照明已经是再好不过了。六妈吃了一会儿,回头看着我说,再不吃就没有了。六妈的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青蛙肉,是分给我的份子,我看了一下,闻着那么香。有点架不住诱惑,忍不住想伸手去接,想想又将手缩了回来。
六妈看我犹犹豫豫的样子,知道我想吃,就又将手递过来。我小声说:我不要青蛙的头那一部分,太吓人了,不敢吃。六妈小声说,哪来的头呢?剐皮的时候就没要青蛙头,直接从脖子处剐的。看你这点出息,自己吓自己吧。听见六妈这样说,我放心了不少,从六妈手里接过青蛙肉,刚好是半边青蛙肉,从青蛙的脖子处到一只完整的青蛙腿。
低下头闻了闻,不但没有一丝怪味儿,而且出奇的香。看了看青蛙肉的脖子处,还是有点怕,试着咬了一小点腿子肉在嘴里,鲜嫩细滑,香味诱人,感觉得出像发丝一般的肉文。除了青蛙肉的原滋原味,还有南瓜叶的清香,和一点点淡淡的言香味。于是三下两下,将手里的肉吃完,有点狼吞虎咽的味道。吃到脖子处的时候,由于害怕,犹豫了一下,想扔掉,最终还是放进了嘴里。
后来,遇上天气好的时候,又趁黑去了好几次水井坎,与往常一样,我们都各自带着在家里洗过一遍的衣物,或带一担水回家。水井坎上的一切照旧,我还和之前一样,将手伸到身后替六妈她们照明,一样没有勇气和胆量去捉青蛙。也不敢看血腥的剐青蛙皮的场面,整过剐皮的过程,六妈不断出声指挥着我照明的位置,我手里的电筒就像无线遥控一样,不断听着六妈的指令,往右或往左,往上或往下。
长时间的保持一种姿势,时不时的就又移位了,六妈一会儿又要出声纠正我照明的位置,有点不耐烦,又有点好笑。说猫猫狗狗小鱼小虾都不敢碰,这点出息,看你以后嫁出去自己过日子怎么办。
整整一个夏天,我们隔三差五就会去水井坎清洗一次衣服,乐此不疲。除了我们几个人,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秘密和快乐,弟弟也不知道。弟弟大了,有很多属于男孩子的玩法,他也难得过问我的事。
一天晚上,六妈她们正在剐青蛙皮,因为我是面向堰塘那边,突然看见有火把的光亮向我们所在的方向靠近。我说好像有人向我们这边来了,六妈直起身看了看说:快点把电筒关掉。我们全都站在夜幕下,看着火把的光亮穿过堰塘旁边的小路,上了我们担水的小路,往水井的方向而来。
火把临近水井处时,听见咚咚咚的声响,脚步声重而单调,是一个人走路的脚步声。六妈说别出声,看看来的是什么人,可能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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