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是韩老太太去云洞山白云庵“打七”的日子,所以下班后,青城有些空落落的,拿不准主意究竟是回家改他的小说,还是跟董钢一起去城北一家新开的棒骨馆消磨时光。(
腹黑嫡女)犹豫再三后,青城最终决定还是随便找个清静的地方单独呆会儿。
许多年来,青城已经完全习惯于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周一到周四,下班——回家——做晚饭——看书——睡觉——做早饭——上班;周五,下班——接雪儿——做晚饭——看书或陪雪儿看电影——睡觉;周六、周日,做早饭——做家务——陪雪儿——做晚饭——陪雪儿——看书——睡觉;额外的一点变化是在周日下午:青城会送雪儿回幼儿园,之后通常是和董钢一起找个什么新开的餐馆闲扯几个小时(这一天,韩老太太一般会和几个老姐们儿去白云寺做义工,所以不用着急回家给母亲做晚饭)。
可是这周,韩老太太要在庵里住上七天才能回家,而雪儿也住回幼儿园,并且周末会跟夏雪老师一起去郊外写生,不用他接——忽然之间,两个最需要他照顾的人,都不约而同似的不再需要他了,这种感觉令青城惆怅落寞许久,他感觉自己像个没线的风筝,飘啊飘的,不知该向何处。(
至尊剑帝)。。。。。
一直磨蹭到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青城才百无聊赖地发动“永久”,离开单位。他在电视台门口踌躇半天。瑟瑟的秋风吹到脸上,像小刀一样炫耀着冬日即将来临的寒意。青城把风衣领子立起来(他没戴帽子的习惯),慵懒地推着“永久”,向与家相反的方向漫无目的地走去。
a市人口刚过两百万,可由于发展速度太快,私家车的增速也高得惊人。这种情况的直接结果,就是每逢下班的时候,整座城市瞬间“中起了风”,像一个血管被凝块忽然塞住的瘫痪病人,只能口眼歪斜、四肢震颤地偏卧在床上。(
时间掌控者的刀塔)
青城和他的“永久”共同攀上一座过街天桥;此时,文化路两侧的路灯早已把四周晃得通明。天桥下面,半天动一动的车龙,看上去好像是一群暴躁易怒的蜗牛在吵吵闹闹地搬家。
“买车有什么好的?还不如我这‘久爷’快呢!”青城一边发出自鸣得意的嘲笑,一边大嚼今天的晚餐——在桥下刚买来的一块烤红薯。
青城把“永久”斜靠在天桥栏杆上,自己则拄着栏杆扶手,饶有兴致地注视脚下一眼无头、缠绕难辨、蠕动呆呆的蜗牛们。
“应该给王老师打个电话,”青城在想,“不管怎样,人家毕竟对我有恩——”
王昌盛的手机关机,家里电话也没人接。(
独宠旧爱陆少的秘密恋人)“唉,人的路走到这个份儿上,应该是暗无天日了吧。”青城的脑海里浮现出当年王昌盛一个字一个标点给自己改小说、改诗集的画面。说实在的,那会儿,在和王老师相处的日日夜夜中,青城找到了久违的对父亲的依恋感。
“明天下班后去看看师母吧。不管怎样,老人家遭难了,应该去看看师母,”主意拿定后,青城感到胸口像被压上一块巨大的花岗岩,沉闷得透不过气来。
“如果没有母亲,没有雪儿,那我现在会怎样?”青城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的问题,“如果压根我就是个孤儿,没有父母需要孝敬,没有老婆孩子需要照顾,没有朋友,没有熟人,在这个闹闹哄哄的城市里,只有我一个孤零零的人,我会怎样?”青城被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深深吸引,“就像他——”青城的目光撇向十步开外,一个白发蓬头,正在拉着走调的二胡的乞丐,“如果他的眼睛没瞎、双腿还完整的话,他也许会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再拾掇下或许称得上体面的英俊的脸,那他就会有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
青城的电话铃响了,是派去医院蹲守火灾伤者的记者的电话。(
腹黑教官惹不得)电话中,年轻的女记者确认说:受伤的老太太因伤情过重死亡,死者的十几个家属正在医院,情绪有些失控,他们在吵吵要去控告居民小区的物业私自拉线引发电火呢!
“好,有点意思了!你跟着他们去小区物业,估计今晚会有冲突发生——你自己注意安全,随时等你消息!”青城冷静而又兴奋地下达指令——他喜欢这种的味道,这种近似于刽子手在抡动斧头劈向一颗陌生头颅时的味道;这种在战争小说里经常描写到的,利刃即将穿透敌人胸膛时的味道——如果每晚回家蜷缩在不住斋写《四十有惑》享受的是一类纯粹精神层面的宁静,那么每天在栏目里处理如此多的世情新闻,享受的则是另一类纯粹感官层面的快感。(
福泽有余)
青城抑制不住心底涌动的亢奋,掏出一根芙蓉王,大口吸起来。关于乞丐的遐思早被抛在脑后。他马上要给另一个女记者打电话,他有一堆指令必须既刻发出:“是我!消防队的情况怎么样了?”
消防队的情况进展顺利。下午遭到批评的女记者分外卖力,不仅拿到了火灾全部监控画面,而且还采访到消防中队长——火灾的初步调查原因已经出来,与公寓内的电路老化有关。
“很好!非常好!”青城的声音立时提高八度,“你现在要了解今年入秋以来,全市所有与电路老化有关的火灾发生情况,我想弄个系列报道!懂了没有?!”
在得到记者肯定答复后,青城起先失落惆怅的心情完全被踌躇满志取代。“战争!战争!做新闻,就是在打仗”——这是他时常跟记者们讲的一句话。现在,大战即将来临,除了冲锋,什么都不重要!
对了,应该给张小天通报下最新情况。一想到这,青城高涨的情绪仿佛被兜头淋过一盆冷水。说心里话,青城看不起张小天:他觉得张小天是个只知道奉迎领导,一点不懂业务的人。“一个办公室秘书出身的人,怎么配当制片人?又怎么配当频道总监?”青城最令不服气的恰恰就是这一点——但是,从目前候选人的情况看,社会部的张小天、文艺部的刘和是明年新体制运行后,生活频道总监最热门的候选人,他们中的一个,胜出的可能性极大!
“算了,谁当什么关我屁事!我只是凭本事吃饭,凭良心办事,养家糊口而已!”青城狠狠吸进一口烟,拨通了张小天的电话。
“老张,是我——”
电话那边传来嘈杂鼎沸的乐声、人声。张小天好像没听清青城的话。
“老张,是我!青城——”青城将嗓音的分贝数提高了几级。和以往每次向张小田通报工作一样,张小天总是顾不上似的简单回应到:“城哥,节目的事你全权做主,我放心!不用每件事都跟我汇报——”
汇报?!他还真把自己当成领导哩!——青城一边耐心地说出本周的新排播计划,一边心里恨恨地想。新计划自然再次获得张小天的确认。青城似有不甘地挂上电话。他渴望自己的新想法能够得到一些建设性的,甚至是颠覆性的意见,而不是简简单单的“我同意,没问题!你就干吧!”
“大哥,借个火行不?”一个轻柔磁性的女人的声音打断了青城乱麻般的思绪。青城回身一看,首先闯进视线的是一头染成金黄色的头发,随后侵入鼻孔的是一阵浓烈的香水的味道。那个女人微笑起涂着绛紫色唇膏的嘴巴,长长的假睫毛底下是一双混沌的眼睛。
“玩么,大哥?两百,随便玩儿!”
青城心里一紧,低下头没搭话;他赶忙扔掉剩下的半块红薯,推起“永久”慌慌张张地向桥下快步走去。隐约中,青城听到背后那个女人在噗嗤冷笑:“穷鬼,玩儿都玩儿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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