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脚步声忽停,流音似乎止步。(
召唤万岁)
空旷天地中有细细风声。
再待片刻,更有春草窸窣折腰之声,声音由远及近。
有人缓步而来。
打破沉寂的是一道温和有礼的声音,“我想,我过来会比较好一些。”
流音凉凉地道:“我不想将她吵醒。”
摇光嗓音甚轻,“荒郊野外,她离开身边太远,想必百里兄也是不能放心的。”
短暂而紧绷的沉默。我紧闭着眼睛,竖着耳朵偷听。
流音平静道:“陆兄,你可还记得,你曾承诺过的事。”虽是问句,却并无哪怕一丝疑问的语气。语声平缓,仿佛只是只是陈述。
摇光承诺过的事?他能对流音承诺什么事?
我大为疑惑,屏息等待摇光的回答,他却迟迟没有应声。(
倾世权相)
流音道:“藏玉这丫头十分天真,时不时还会犯傻。依我本意,让她跟着你和曲鹤鸣一道,我并不能放心。”
摇光缓缓开口,“既然如此,在下有一事相托。”
流音的声音中含着一丝惊奇,“……你还有事托付给我?”
摇光静静地道,“在下拜托百里兄,将藏玉姑娘带走。此生护她周全。”
风声过耳,莫名心惊。
流音压低声音,却是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而缓慢,“你说,让我带她走?”
摇光语声郑重,“正是。”
“呵~”流音轻笑一声,“我竟没有想到。这傻丫头对你一片痴心,莫非还是单相思?”
摇光声音平静如水,只是道:“而且,只有这样,百里兄担心的事情,才永远不会发生。”
话音一落,天地间突然一阵骇人死寂,恍如遭受屠戮之后的荒无人烟的村庄。(
妙手狂医)
许久,流音语声冰冷,“你如此说,竟是不甘心么?”
摇光静静反问:“何出此言?”
流音语声淡漠,“当年秋前辈带她来东海时,她几乎口不能言,你可知为何?”
不待摇光答,流音自顾自接着说:“百会气海不通,魂魄不齐,壳中无物,几成痴傻。只有经历过极大悲痛的人,才会有如此症状。而她当时还不足六岁。家师亲自为她诊治,半年之后,她始开口讲话。而此前的事,却是忘得干干净净了。”
缓了一缓,他复开口,“不管前尘往事如何。只说那事能使她消沉到如此地步,你以为,还有记起来的必要?”
平淡话语中似乎潜伏着隐隐的逼迫和愤怒。
摇光依然镇静,语声听不出任何情绪,“百里兄此言,似乎以为,在下求之不得她记起从前的事?”
流音冷哼一声,道:“我只是警告你,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遵命女鬼大人)”
我心中大受震动。
只一瞬之间,往常不曾放在心上的小小的疑虑通通浮上。如涨潮时的潮水,一*拍打着涌来,激上心头,按也按不下去。
并没有时间让我仔细回想,耳听摇光低低一叹,“你着实多虑了。”
“我早已决心远远离开她,自然也不会引她想起从前的事。也因此,才请你带她走。比起我现在身负大仇,前途未卜,只有将她交给你,我才能放心。”摇光静静地说,“不知百里兄意下如何?”
流音轻笑一声,寂静天地中,他的这声笑仿佛有些刺耳。
我心慌难忍,焦灼感从胃里一路泛上逼到胸口。如果不是理智尚在,还记得自己在进行偷听这项活动,我很可能已经忍无可忍地在草地上打滚了。
我痛苦地闭着眼,深深的悔意狠狠地攫住心脏。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在这里听墙根的。流音说的对,我果然不知天高地厚,听墙根这种事岂是人人都能胜任的……
流音嗓音含笑,“你问我意下如何?我倒真不知如何答了。
www.justsou.com我若说不好,便是将她拱手让与你。我若说好,我带得走她的人,却带不走她的心……唉,此事难全,真是好生遗憾。”
虽紧闭着眼睛装睡,我却感到有视线向我看来,不由万分紧张,心脏凶狠地撞击着胸腔,好像随时可能跳出来。
半晌,流音轻声开口,声音轻得像是一片雪花,像哄婴孩入睡,“就让她呆在你身边吧。不要赶她走,不要提起过往,也不要伤她的心。让她无忧无虑,平安喜乐。即便是在你身边,我也别无所求了。”
我佯装睡得不稳,翻了个身,脸朝向他们看不到的那侧。
侧脸枕在手臂上,缓缓睁眼,立时有又疼又热的泪水涌出眼眶,眼中一阵酸蜇蜇的疼。
我一声不吭,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衣袖渐渐湿透。
听到摇光开口,语声一片坦荡,“在下斗胆一问,百里兄此去,可是要做什么大事?而你对将要做的事,似乎并不十分热心?你……可是有什么苦衷?”
流音仿佛顿了一顿,并未立即答话。(
丐世英雄)
摇光继续说下去,一派诚恳洒落,“虽不知你要做什么事,亦不知此事对你有多重要。在下只能说,越是重要的事越要三思,倘若前路艰难,你更要珍重。而藏玉……你若不带她走,亦是无需特意托付与我的。”
他语声平常,仿佛是在说一件极寻常的事,“我甘愿用性命护她周全,护她无忧无虑,平平安安。只是我时常痛恨,身为一个男人,我竟无能至斯,只能用性命来保护她。而我更是担心,也许用不了多久,连这惟一有用的性命都不在了。如此一想,即便是无力而卑微地活着,心中也惟有剩下感激了。”
我愣住,连眼泪都止住了,只怔怔想着他说的话。
半晌只听到流音的一声笑,“陆摇光,我今日才知,你竟然是个情圣。”
流音嗓音含笑,轻松的道:“你方才问我是否有什么苦衷?真是令我不知说什么好了。之前藏玉对我说,她喜欢你,认定你是有什么苦衷,才故意远着她。现在你也问我,是否有什么苦衷?唉,你们思路还挺像。不过说真的,世间哪有那么多的苦衷?我有事要做,顾不上管她,自然只能把她托付给你。看你这么在乎她,那我也就更放心一些。”
摇光不语。
片刻后,流音仿佛是微笑着说:“不过,倘若她能听到你这番话,定然是极开心的吧。”
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开心,我现在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声咆哮,或是找个人多的地方跳海。
“陆摇光,”流音又开口,是难得正经而真诚的语气,“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个极出色的人。坦坦荡荡,虽正直守礼,却并不迂腐拘束。”
摇光仿佛一怔,道:“百里兄?”
流音一笑,“我这么说,也只是想到就说了而已,你无需多想。”
摇光亦是一笑,“我想,如果我们早些认识,或许会成为极好的朋友。”
流音语声中有些玩味,“哦,你是已经认定,我二人必然做不成好友了?”
摇光平淡一笑,“难道,你不是如此以为的?”
半晌,流音方道:“和聪明人说话,果然十分省事。”
声音有些飘忽,仿佛他背对着我,望向了夜空。
而摇光仿佛永远是那么平静,没有什么能撼动他分毫,他静静地道:“有些事情,即便不去推断,亦是可预知一二的。其中道理,甚为玄妙,相信百里兄定能领会。”
流音叹道:“可惜,可惜。我不但预感和你做不成好友,甚至还怀疑,连路人都做不成。”
摇光淡淡道:“若真是那样,也不过是天命,天命不可违。”
我听到此处已经一头雾水,忽然悲伤地觉得,也许此前他们在我面前交谈的时候,都是照顾了我的有限的智慧的……
突然,流音轻笑着说:“东方既白,言尽于此,就此别过。”
摇光平静道:“后会有期,此行珍重。”
许久再没有动静,我默默地想,流音已经走了。
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脸上的泪痕被风一吹,便是一阵蛰痛,我闭上眼,将自己藏在黑暗中。
厚密春草折腰的簌簌声,摇光轻轻走到我身后,有莫名微风拂过脸颊,稍后便有一件外袍覆在我了身上。再稍后,肩膀被轻轻扶正,摇光将我打横抱起。
我躺在他臂弯里,努力放松身体,脑袋便不受控制地倒向他怀里,抵着他的胸口。
感到摇光微微一滞,似乎在低头看我。
我双眼紧闭,自己都能感到眼睫在微微颤动,而且,我的脸上还有泪痕。
许久,摇光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抱着我,不知走去哪里。
而我听着他的心跳声,渐觉累极,意识昏昏沉沉,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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