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掉吧。”田成武说了一句，屏幕上的图像伴着声音一同消失了。“把曾强叫上来。”
站在谢义伟身边的吕静宗应了一声，飞跑着下了车，不到一分钟，便又飞跑着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曾总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去哪儿了？”田成武脸色一变，提高了声音。
吕静宗上午被田成武一番训斥，真的是心有余悸，此刻田成武声音一高，就算明知这通火和自己没有关系，依然紧张的结巴起来：“外面的特警说曾总方才愤愤不平的从车上下来，上了他开来的车，就，就走了，去，去哪儿大家都不知道。”
田成武双眉倒竖，厉声说道：“马上通知街面的巡逻力量，发现曾强的车立刻拦截，把他带到这儿来。”
“等一下，”马千里断喝一声，制止了正要用电台呼叫指挥中心的民警，“田副厅长，这样不妥吧，只是一个吸毒成瘾的瘾君子信口雌黄，我们就要抓预审总队的副总队长，是不是有些草率？再说了，就算曾强有问题，充其量也只是诱供而已，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田成武看了一眼马千里，冷冷说道：“我不是要抓曾强，就算要抓，那也是你们省厅纪委的事儿。我找曾强，是因为他一定是肖正的下一个目标。”
马千里张了张嘴，终于不再说话。操作台边的民警看了一眼田成武，拿起电台向指挥中心下达了指令：“根据田成武副厅长指示，在天安市范围内查找牌号为ＳＡ7986的黑色现代索纳塔轿车，一经发现立即拦截，驾车人为省公安厅预审总队副总队长曾强，发现该人后迅速将其带至天河小区移动指挥车内。”
“离肖正的限定的时间还有１５分钟，”田成武看了一眼手表，“我们必须抢在这１５分钟之内把曾强控制在手里，这样才能掌握主动。”
“田副厅长，”马千里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我们是不是太被动了，现在完全是在被肖正牵着鼻子走，按你现在的意思，是不是说曾强就是陷害肖正的那个人？”
田成武冷眼看着马千里，“怎么，马书记认为不对吗？”
“当然不对，”马千里毫不退让，“这个案子就算没有赵健的指认，一样可以成立。赵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旁证，说实话他的证言对案件事实充其量只是一个补强，缺了他这一个环节，证据链一样可以形成。”
田成武将眼神投向窦宝山，说道：“窦总队长，案子的事儿我不是很懂，你给我们大伙儿讲讲这个证据链，分析分析肖正是不是被冤枉的。”
窦宝山眼看着方才曾强在田成武的夹枪带棒中节节败退溃不成军，知道此刻的这位副厅长早已认定此案是冤案，但自己作为专案组的一员，此情此景之下，已没有退让余地，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马书记说的有道理。就算赵健没有指认过肖正，那也只是说明赵健无法回忆起当天肖正曾入住七天假日酒店，不能说明肖正当天就没有入住过。毕竟现在还有被害人李婷和重要证人李士凯的指证，肖正一样难逃法网。”
“那我就不明白了，”田成武冷笑一声，“既然已经证据充分，为什么还要搞这么一手，找一个劣迹斑斑的吸毒人员像狗一样乱咬一通，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我觉得，”窦宝山斟酌着说道，“曾总这么做，恐怕是为了给肖正施加心理压力，这份证言，在适当的时候可能成为压垮肖正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曾总是预审专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你们都是办案的高手，分析问题的角度果然不同。”田成武语气依然冰冷，“我搞了半辈子行动，喜欢直来直去，在我看来，既然赵健的证言是假的，那怎么说明李士凯李婷的证言是真的呢？”
“李婷和肖正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诬告肖正？这不合常理。”马千里说道。
“是啊，”田成武叹了一口气，“这也是直到现在，我还不敢肯定肖正无辜的唯一原因。”
话音刚落，一名特警推门上车，站在门口向田成武报告：“厅长，预审总队的陈平远说他们曾总队长让他来送一份录像。”
田成武精神一振，说道：“快让他上来。”特警应了一声转身下车，紧接着，一名身材略略发胖的年轻男子走上指挥车，双眼扫视了一圈，见车内坐满了人，却并无曾强的身影，不由有些犹豫。
“是小陈吧，”田成武开口说道，“你们曾总队长有事出去了，把录像交给我吧。”
陈平远依然在犹豫，眼光最终落在窦宝山身上，终于说道：“窦总，您看……”窦宝山点点头，陈平远如释重负，迈步上前将一个U盘递给田成武。
宋珊珊不由在心中暗自感慨，专案组的人就是不一样，只听专案组领导的命令，其他的人，别管官多大，说话都不好使。
U盘递到操作台，图像很快投射到车厢的屏幕上，一间四壁白色的斗室充满了液晶显示器，斗室内空无一物，正中站着一名男子，宋珊珊认识那张面孔，正是肖正。
肖正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名男子，两名男子穿着一样的迷彩服，看面孔最多只有二十多岁，身材匀称，皮肤黝黑，留着几乎一样的平头。二人距离肖正都不足半米，几乎紧贴着肖正身体两侧，直勾勾盯着肖正。
方才已经听了赵健的描述，宋珊珊知道这两人只是负责看管肖正的，从动作相貌判断，这两个人绝不是民警，倒像是武警。动用武警负责看押，那这个专案组的级别可真是不低呀。
画面上的肖正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双目低垂，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身边两名看押者时不时微微挪动脚步活动一下，那这幅画面就简直如同定格了一般。
宋珊珊看了一眼录像右上角的时间，2014年7月10日，那是肖正被专案组接走的第一天，宋珊珊此刻依然能清楚的记得当时的心情，整整一个星期的对抗，审讯几乎变成了马拉松，在这场审讯者与被审讯者意志的较量中，以自己为代表的省厅纪委案件审查一处败给了肖正。接下去的攻坚战要交给专案组了，那种卸下重担的轻松几乎冲淡了失败的沮丧。但是，现在的宋珊珊，心中却充满了悔意，如果肖正是冤枉的，她宋珊珊不光将肖正关了一个星期，还把他交到另一拨人手上让他遭受折磨，这对宋珊珊而言，绝对是一笔不轻的良心债。
“你们的审讯什么时候开始？”田成武看了一眼表，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五分钟，画面上的肖正依然站在那里，没有人和他说一句话。
“第五天。”陈平远说道。
“什么？”田成武惊讶了，“第五天？你们就这么让他站了五天？”
陈平远没有想到田成武的反应如此之大，略有些慌乱，连忙说道：“不是一直站着的，吃饭的时候可以坐下。”
“你们就不怕出事儿吗？”田成武是特警出身，知道长时间站立对身体是有害的，每年都会有新加入的特警在进行队列训练的时候因长时间的军姿练习晕倒，而军姿练习的时长一般不会多于一个小时，肖正这一站就是五天。
“不会的厅长，”陈平远连忙解释，“我们专案点有专职医生，每天会对审查对象进行体格检查，一旦发现身体状况不好，我们会及时调整审查策略的。”
宋珊珊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好一个调整审查策略，看来在这个专案组，刑讯逼供和变相体罚，都是名正言顺的审查策略。
“直接往后，跳到你们开始审讯的时候。”田成武说道。陈平远连忙走到操作台前，将正在播放的文件关闭，选择另一个文件打开，画面上出现的依然是方才的房间，只是房间里多了一张审讯台，拍摄的探头正对着审讯台的对面，那里是端坐在约束椅上的肖正。
“肖正，五天了，我们给了你足够的时间，机会给你了，就看你能不能把握，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要说的？”画面中传来一个声音，宋珊珊听得出来，声音来自于她的上级，案件审理一处处长侯永平。
画面中只剩下沉默，被罚站五天五夜的肖正一言不发。侯永平冷笑一声，说道：“肖正，实话告诉你，罚站只是个开始，你愿意耗着，我就陪你耗到底，我们一步步升级。没关系，站着不说，坐着不说，我们就挂起来，看看挂到墙上你是不是就愿意说了。”
话音刚落，镜头内出现了两名男子，快步走向肖正，一把将肖正从约束椅上拉起来，肖正似乎已经极度虚弱，头无力的低垂着，那两名男子将肖正拖到镜头对面的窗下，将一副手铐拷在肖正的手腕上，接着拽着手铐一直向上，肖正似乎无法抵御手铐在手腕上不断收紧带来的疼痛，不由随着直起身来，一名男子伸脚从旁边勾过一把椅子，一脚踩上去，站在椅子上，继续将手铐向高处拉。
此刻的肖正已经站直了身子，却依然无法摆脱手腕的剧痛，只得拼命踮起脚尖。那名男子最后向上使劲，只听当啷一声，手铐中间的铁链已经挂到窗口的护栏上，肖正高举着双手，双足使劲向下，只有这样才能用足尖微微触地，他就这样被吊了起来。
“停吧。”田成武叹了一口气，陈平远点击了暂停键，肖正犹如一条风干的腊肠，被定格在画面上。宋珊珊看着画面，心中不由一紧，像肖正这样被铐住双手高高挂起，全身的重量几乎都落在被手铐勒住的手腕上，手腕在手铐压迫下血液几乎无法循环，腕部瘀伤在所难免，时间一长双手坏死都有可能。可根据侯永平的话推断，这只是稍稍比罚站残酷的刑罚，那更残酷的会是什么呢？
“还有没有更过分的？”田成武已经不愿意再看录像了，开口问道。
陈平远连忙摇头，说道：“我们很有分寸，就算挂起来也会严格把握时间，绝不会让审查对象受伤。”
“好吧，”田成武看了一眼手表，时间过得飞快，时针正缓缓的指向表盘的最下端，两点半就要到了。“时间紧张，我们直接看肖正承认犯罪事实的那次讯问。”
“这，”陈平远愣了一下，说道。“厅长，那天专案驻地监控设备检修，没有录像。”
宋珊珊顿时觉得心都凉了，这是多么熟悉的说辞，设备检修，没有录像，这百试不爽的借口，浇灭了宋珊珊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无论案件多么可疑，毕竟肖正承认了犯罪事实，这是宋珊珊心中唯一的安慰，但此刻，就连这一丝安慰，都被无情的剥去，这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落在宋珊珊脸上，一个声音不断在她的耳边回荡：“宋珊珊，你办了一个冤案。”在这一刹那间，她只觉得身边的一切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整个世界仿佛对她按了静音键，安静的如同死亡正在降临一般。神情恍惚中，宋珊珊只觉得一个大手抓着自己的胳膊使劲摇晃，随着这剧烈的晃动，耳朵里忽然传来了清晰的手机震动声，田成武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接电话吧，两点半了，应该是肖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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