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成武风风火火走进指挥车的时候，马千里已经在会议桌边坐好了。这辆北方奔驰大客车，车内座位早已拆除，车尾有一处操作台，上面尽是密密麻麻的按钮仪表，车厢四壁悬挂着一块块液晶屏幕，俯瞰着车厢正中那张固定在车厢地板上的长方形的不锈钢会议桌。这里就是一个缩微版的指挥中心。马千里坐在会议桌右侧的长边之后，将车尾一侧的主座空了出来，等着田成武就座。纪委书记和副厅长同为省厅党委委员，但在党委中排名时位于各位副厅长之后，仅在政治部主任之前，排什么位次就坐什么位置，这在中国官场，是绝对不容忽视的。马千里下首两名男子身着便衣，看田成武进来立刻恭敬的起身，口中招呼着：“田厅长。”田成武向二人微微点头，大步走到会议桌主座的位置坐下，伸手招呼众人落座，孙怀忠和穆成林先后走到会议桌左侧与马千里相对而坐，宋珊珊则走到会议桌右侧，紧挨着马千里带来的二人坐好，自己是省厅纪委的，落座时一定要选择纪委一边，千万不能坐错了位置。
田成武眼神沿会议桌扫视一周，说道：“这么急把大家叫来开会，先表达一下歉意。但实在没有办法，为了抓到肖正，有些情况必须得向咱们纪委了解一下了。”田成武一边说一边看向了马千里，“马书记，肖正这个小子太嚣张了，和我们玩起了猫鼠游戏，抓捕工作很不顺利，先让你们纪委的小宋介绍一下情况吧。”
马千里向宋珊珊点点头，示意宋珊珊开始，宋珊珊简明扼要的将上午的情况进行了介绍，重点讲了肖正两次来电的情况，对于田成武怀疑肖正一案是冤案，则略过不提。当着纪委的书记，点出田成武副厅长怀疑纪委冤枉了肖正，这种当面挑拨领导之间关系的事，宋珊珊可不干。
马千里听得很仔细，不时用笔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却不开口发问，只是紧锁眉头。等宋珊珊介绍完了，才说道：“这个肖正，简直是狂妄之极。”边说边抬头看着田成武，“田副厅长，我刚才已经向柳厅长汇报了肖正案的审查情况，柳厅长充分肯定了专案组的审查成果，也批评了专案组对肖正的看押失误，明确指示让我们全力以赴配合田副厅长，一定要将肖正这个败类抓获归案。”
宋珊珊不由在心中感叹马千里这一番话的滴水不漏，其实方才虽然宋珊珊刻意略去了田成武对肖正案的怀疑，但结合着肖正所提的两个问题，再加上田成武如此急迫的召集办案人开会，已经明白无误的表明田成武在怀疑肖正是不是真的有罪。而马千里，一上来就搬出了厅长柳向东，柳厅长已经听汇报了，肯定了专案组的审查成果，也就是说柳厅长认为肖正有罪，你田成武不是案件的经办人，别随随便便提出质疑。这哪里是对话，简直就是高手过招，这么兵不血刃的，马千里便占了上风。
田成武不动声色，点点头说道：“那就太好了，我一直担心牵扯到专案办案秘密，有些问题不好问，有马书记的支持，那我们抓捕的胜算可以提高一半。”
马千里指指身边两名穿便服的男子，说道：“这两位是专案组的，这是省厅预审总队副总队长曾强，是肖正案审查组负责人。”那名挨着马千里身边就坐的男子连忙起身向田成武示意，田成武点头后方才落座。宋珊珊早听说过曾强的大名，此人曾是省厅纪委案件审理处的一名科长，宋珊珊刚到纪委的时候，他就被省厅抽调上专案，之后便一个专案接着另一个专案，而职务也随着一个又一个专案步步高升，一直升到省厅预审总队副总队长。“这位是省厅刑侦总队副总队长窦宝山，是肖正案调查组负责人。”窦宝山个头比曾强矮一些，却并未起身，只是向田成武点头示意。窦宝山的名字宋珊珊倒是从未听说，不过也不奇怪，宋珊珊知道省厅有一批领导干部，长年被抽调专案组工作，虽然在各个单位任职，但几乎从未到相关单位履职，眼前这位刑侦总队副总队长恐怕就是如此。其实方才的曾强，若不是曾在纪委工作过，只怕宋珊珊也是无缘得闻其名。
马千里介绍完曾强和窦宝山，接着说道：“肖正这个案子，在我们纪委审了一个星期，就被专案组接走审查了，很多情况我也是上午听曾总窦总向柳厅长汇报的时候才知道的，柳厅长也说了，既然是无条件配合抓捕工作，我就把他们带过来了。田厅长要了解情况，只管找他们，这个案子，没有人比他们二位更清楚了。”
田成武心中一阵宽慰，的确，要了解案情，找马千里用处不大，只有直接办案的人，才知道案件的细枝末节，现在肖正案的审查组调查组负责人齐集面前，对田成武来说可是最大的利好。“时间紧迫，别的就不多说了，我想听两位详细介绍一下情况，要细节，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成为我们抓捕肖正的线索。”
马千里伸手指了指窦宝山，说道：“先让窦总讲讲调查情况吧。”
窦宝山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刚接手肖正这个案子的时候，证据很差，肖正口供不认，只有被害人李婷的指认和银行转账记录，到银行调开户录像，银行答复说那张银行卡开户当天恰逢监控设备维修，无法正常工作，没有录像。找到当天开户柜台的营业员，营业员称时间太长，记不清了，认不出当天开户的人是谁，之后我们调了开户的单据，上面的开户人签名和肖正的签字非常相似，拿到刑侦总队做了文检鉴定，认定与肖正个人档案材料中的签字同一，这是我们获取的第一个突破。”
宋珊珊听到这里，心中既佩服又疑惑，佩服是因为自己是肖正案的最初经办人，在办案的一周时间里，省厅纪委案件审理一处所做的工作只有调取银行交易记录，安排被害人李婷辨认，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进展。而专案组一接手便从笔迹鉴定入手取得突破，的确技高一筹。疑惑的则是窦宝山所说的鉴定结论，宋珊珊并未在专案组交给自己的案卷材料中见到，想来窦宝山不至于在省厅领导面前信口雌黄，那一定是自己所见到的材料仅仅是一小部分，看来专案组对外人始终在留一手。
窦宝山微微停顿一下，接着说道：“接着我们又根据省厅纪委前期调取的被害人李婷案发当日在七天假日学院路店的开房记录，找到6月16日值班的前台服务员赵健，赵健对当晚的情况印象较深，原因有二，一是当日来开房的女孩非常漂亮，二是女孩醉的几乎不省人事，是一名男子扶着来的。经过辨认，赵健认出与女孩同来的男子就是本案犯罪嫌疑人肖正。这是我们取得的第二个突破。”
宋珊珊此刻心中不由一惊，这个服务员赵健，纪委也找过，但当时这个小伙子一口咬定时间太长，记不清了，怎么到了专案组找的时候就回忆起来了呢？这种情况倒也不算奇怪，有时候证人不愿意作证，往往以记不清搪塞过去，毕竟这年月，很多人抱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不愿意成为案件的证人，免得得罪了人遭报复。但专案组竟然让这个重要证人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呢？
“最关键的一点，”窦宝山点燃了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说道，“我们找到了居间介绍的律师李士凯。”
宋珊珊心中一喜，其实肖正一案，最关键的证人就是这个居中介绍的律师李士凯，只要有李士凯指证，肖正这个案子就是铁案，就算肖正不开口，也足以定罪判刑。
“找李士凯的过程很曲折，我们通过被害人李婷的通话记录锁定了李士凯的联系方式，那部手机已经停机了，我们又梳理那个号码之前的通讯记录，发现了几个可疑号码，最终不断比对排查，找到了李士凯现在使用的手机，将该人抓获。李士凯最初对涉案情况矢口否认，我们明确告诉他如果不配合工作，将对其办理强制措施关押审查，李士凯不信，我们就直接开了一张刑拘证，要把他送到省第一看守所关押。途中李士凯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交代了向李婷介绍肖正，并按照肖正要求向李婷索要50万元的犯罪事实。”
“李士凯现在关押在哪儿？”宋珊珊终于忍不住问道，窦宝山介绍的所有情况，宋珊珊在复印材料中没有见到只字片语。
“我们当天就对他办理了取保候审。”窦宝山淡淡说道。
“放了？”宋珊珊急了，“他可是肖正的同案犯。”
“不是放，是取保候审，随着案件进展，随时可以抓他，进入诉讼之后一样可以变更为逮捕。”窦宝山解释道。虽说法律规定如此，但宋珊珊知道，这样的案子，对犯罪嫌疑人办理取保候审，意味着该人可能不会进入下一步诉讼，即使进入诉讼，也不会被判处实刑，这样的结果，对李士凯来说，太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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